高逾百丈的金甲護法力士,傲然挺立,執金剛寶杵,下瞰峰上金圈之內的大顛和尚。

孤峰頂處的大顛和尚,也不過隻到了那尊神將巨身的胸口高處。

“無塵金剛?”

大顛和尚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中土佛門常供的護法神之一。

隻是這法相雖固然高大,氣勢浩然,但這一副金甲黃絛,外放霞光的身姿,卻是亦真亦幻,半透不透,從身軀中還能隱隱看到身後的荒原。

大顛和尚麵對著這尊足有小山高的無塵金剛法相,卻是麵無懼色,反而眯起的眼睛亮出光采,現出讚歎之意:“此寶能變無數神劍,而今又現出如此威嚴法相,當真神妙無比。”

無塵金剛出現,一旁觀看的人裏,邵元世卻是最為詫異的一個。

他在第一道考驗之中,可謂是費盡心力,將以往在《皇極經世書》上所學,盡數施展,在龍馬背負的河圖圖案上,反複推演,無數次窮極曆算,才在河圖之中,找出轉瞬即逝的一線生機,通往鎮嶽靈寶所在之處的出口才赫然出現。

這令他更加相信,這鎮嶽靈寶必與儒門有關。

但當他考驗失敗,大顛和尚上場後,那鎮嶽靈寶所變化出的,竟然是一尊佛門金剛法相?

能顯化出龍馬河圖此等幻境的,竟然又能變出佛門的護法金剛來,這簡直是曠古未有,舉世難遇的怪事。

邵元世自小受到的教導就是敬天地,與佛道兩家和睦但不隨其流,本來教義有別,有棄道從釋的,也有出家從道的,更有從俗世出家為僧的,但絕沒有能兼習兩家或者三家法門的。

道門與儒兩家雖然都與易學淵源極深,甚至修行之初,都是經曆養氣,存神二境,但再到後來,也不免各分涇渭,修行殊途。道門的煉就龍虎二氣,進而結成金丹九轉,匯聚三花五氣,儒門則繼續精煉儒門正氣,天人感應,法用外界萬象,參明天地運行之理。

儒門中人不會煉就金丹,道門的自然也不會練出氣海之穴,打通靈脈,煉就八極之象。

至於佛家,那就更是如此道理了。

佛家修煉不以易學為源,本來就是西方傳至中土之法,修法也是自成一派,不與儒門道門相同,就連最開始基礎的戒定境,也與道門養氣境不同,練出的是為積蓄脈輪做準備的“法氣”,和道門玄氣比,也隻有最開始養氣境修煉成氣形的樣子相似,後來就截然不同了。

三教在邵元世印象裏都是涇渭分明,斷然不可能結合在一起修煉的。

天下之大,各大宗門傳承悠久,也不是沒有人以身犯險,邵元世自己就曾在修煉時聽聞過前朝道門有人試圖佛道雙修,結果反而走火入魔,功力盡喪神智全毀,此類例子三教皆有,更有甚者還有貪多務得,最終墮入妖道的記載。

修行之人如此,有兩家或者三家特征的靈寶兵刃更是天方夜譚,想都別想。

可,如今擺在眼前的金剛法相又狠狠地在邵元世內心築起的堅牢印象裏打下了一記重錘!

剛剛那道勢如山洪,飛若遊龍的磅礴飛劍,邵元世已覺得其氣勢浩**絕倫,頗有儒門揮劍絕浮雲的氣勢,這鎮嶽靈寶究竟是什麽樣的奇珍異寶,才能有此能耐,又再顯化出明顯截然不同,佛光凜然的佛門金剛法相?

這世上真有如此之寶嗎?

邵元世氣息都未完全恢複,隻怔怔望著遠方的無塵金剛法相,心緒澎湃洶湧,一時難明。

至於吳逸與白蓮衣這邊,他們因為這一幕所受到的震撼,與邵元世相比則是小了許多。

吳逸自不必說,他練的就是“功成隨作佛和仙”,“三教源流”的東玄天極大聖尊親傳《元天妙真訣》,修行之初就被師傅強調過三教合一,他本人碰巧半路出家,也沒什麽門派之見,對這尊浩大金剛法相,除了感覺金光炫目,氣勢真足以外,也沒別的想法。

而白蓮衣呢,她是得道的白鼠精,受哪吒神像之光啟蒙靈智,又蒙紫陽真人一脈的虛穀子收入門下修得大羅正法,在南海蓮台上獲得“半截觀音”劍陣,不久之前,又得了師傅虛穀子傳下的元真寶燈。

三百餘年下來,佛道兩家都有機緣於她,她修為雖然不如邵元世和陸恒雲,但門派之見卻要比他們淡泊許多。對鎮嶽靈寶也沒有陸恒雲和邵元世那樣背負身後宗門的執念,僅有恩師的遺願是一睹寶物真容,至於這靈寶是哪家靈物還是哪尊佛寶,倒還在其次了。

白光變幻出的無塵金剛法相,手中寶杵舞動,在那百丈巨身之下,寶杵也有十幾丈長,在大顛和尚眼前宛如巨柱,掀起陣陣烈風,遠揚四方。

無塵金剛怒目圓睜,寶杵舞動之下,金色杵身霞光愈盛,蘊著無窮威力,奮起雙臂,全無二話,就將寶杵朝著下方峰上大顛和尚猛砸而去!

金剛寶杵挾著無窮巨力,迎頭擊下,大顛和尚位在金圈之中,不能躲避,但見他從懷中取出一根短木棒,插在地上,自己雙掌合十,僧袍鼓**,一張略帶福相的胖臉麵不改色,麵對這如山嶽傾倒的杵勢,就地盤膝而坐。

隨著口中念念有詞,經文默誦,在寶杵行將砸下之時,大顛和尚的身軀頓時綻出猛烈的金光,覆蓋周身,顯出一道圓弧的金光屏障,覆蓋頂上,與落下的重杵相抗。

又是兩股巨力相撞,掀起的風浪漫湧四周,黃土上揚起沙塵無數,同樣也波及到了吳逸等人所在。

吳逸瞧著這陣衝擊引起的風浪遠達四周,直向山壁更遠處,猶然未止,隻覺得這一下金剛寶杵砸下的力道,雖然沒有上一道飛劍群湧而至的鋒銳淩厲,卻在攻擊的擴散範圍和衝力的強猛上,絲毫不遜於前一次。

這周遭得虧都是變幻出的山壁荒原,如果是實打實的村鎮人家,恐怕這一下掀起的塵浪就足以將十餘裏內的村鎮給吹得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而外放金光,擋住這一擊的大顛和尚,此刻更是發生了異變。

吳逸眼中所見,原先僧袍之下,那一副笑臉祥和,慈眉善目的胖臉福相,因為體放金芒,竟是變成了一副凝眉端嚴,威容整肅的方臉,閉目誦經不斷,卻不妨礙威氣外露,屏障之下的金色氣焰繞身,宛如一尊金身羅漢。

這和之前那個胖和尚真是同一個人???

無塵金剛法相雖然高大,吳逸畢竟早有心理準備,是鎮嶽靈寶所化,但這胖和尚大顛,他卻沒多少了解,如今見他施展本事,突然變了長相,判若兩人,也不免大出意料。

白蓮衣卻是相對鎮定,持劍在胸抵禦著風浪,也不忘讚歎道:“久聞法相宗有高僧練就改易外形,降妖除魔的‘緊那羅王身相’,不成想在這位大師之處見到。”

“姑娘知道緊那羅王身相?”

還在邊觀戰邊調息的邵元世聞言也不由得一驚,轉頭瞥向白蓮衣。

隻有吳逸覺得這法相威嚴肅穆,佛光赫赫,堅不可摧,卻不知道個中名堂:“緊那羅王身相是個什麽東西?”

白蓮衣暗自瞥了一眼吳逸,應道:“緊那羅王身相,是法相宗六百年前的一個傳說,昔年戰亂,妖魔四起,百姓流離失所,有大批妖鬼入侵法相宗名山禪林寺,企圖傷害寺中藏匿的山下難民,危急存亡之際,一個頭陀持棍,周身金光環繞,一人一棍,將妖魔掃**。後來禪林寺發現這頭陀乃是打掃寺中緊那羅菩薩像的小僧,久對佛像,一朝頓悟出了這剛猛無匹的法相。”

邵元世讚道:“姑娘年紀輕輕,如此見多識廣,在下佩服得很。”

白蓮衣微微點頭還禮並自謙道:“不敢,偶然見聞而已,比不上邵先生天生俊才,功法高妙。”

吳逸聽著本來還覺得這法相有些東西,結果一轉眼就看見這邵元世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貌似殷勤,又見白蓮衣應對極淡,也不免覺得好笑。

金色寶杵沉如山嶽的第一擊,與大顛和尚的緊那羅王身相屏障正麵對轟,這一擊之力絲毫不遜於剛剛把邵元世給卷飛的滔天劍雨長龍,但被這莊嚴持正的法相之光形成的屏障一擋,竟然硬生生的給擋住了,不光如此,金色屏障威光之下,那一擊巨大寶杵在這番劇烈相抗之下,都未能再有寸進。

大顛和尚誦念間,持咒雙手稍微一動,插入地上的短木棒便飛到了雙手腕上,此時,凝眉誦經的他,脫口便是一聲其震如雷,響徹雲山的咒訣。

“唵!”

金氣包裹的健壯身軀上威光再盛,與寶杵相抗衡的屏障立時之間,金光愈盛。

那巨大的無塵金剛法相,握杵的雙臂微微震顫,在這瞬間,砸下的金色寶杵被屏障上一股莫大的拮抗之力,給反震了回去。

這一下連帶著百丈高金剛法相也略微搖晃,雖然麵色仍然不改,但那一下的效用,已經肉眼分明可見。

大顛和尚,擋住了第一下?

通臂仙悠悠灌著酒入喉,那一下反震之威遠達諸山與四周荒原,卻似乎全沒影響到飄在空中的它。

“不錯,第一個字說對了,這和尚前途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