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叫了幾聲門後,顏家莊的大門,終於緩緩而開。
門裏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仆探出頭來:“來人是哪位?”
吳逸道:“在下是遠遊路過的,因為附近沒有落腳的地方,聽說這裏似乎可以招待遊客,所以就來叨擾問問。”
老仆耷拉著半睜不閉的老眼,好似沒睡醒一樣,聽罷後答道:“稍等,待我通稟。”
隨即剛開了一條縫的門,又合上了。
吳逸在等待的時間裏,不忘鳳目開啟,觀察著這顏家莊正門附近。
門庭裝飾都有模有樣,梁柱牆壁,完全都像是氣派人家,頂上也沒有什麽妖氣聚集,怎麽看都是正常的宅邸。
沒看出妖氣,吳逸心頭也放下了戒備,在門口石階內外來回踱步,走了幾圈,直至正門再度緩緩打開。
“隨我進來,見夫人。”那老仆用半死不活的語氣探出頭道。
夫人?
這顏家莊是女的在當家?
是了,聽那老人家說,這鎮中的男丁隻要不是不能動的都被抽調打仗去了,這家看上去是這鎮上最大的住戶,應該也不能幸免。
希望此行安全吧……
隨著老仆進了大門,吳逸才看到這顏家莊內裏的風景。
蘭芝碧草,花香四溢,院道石路兩旁綠蔭成片,妝點四方,一看就比自己那個除了屋房之外道上啥都沒有的富貴山莊強,走在道上,沿途的花草芳香都令吳逸心神平靜,愜意了幾分。
這顏家莊院堂深深,廂房排列齊整,吳逸粗粗一眼望去,似乎足有幾重院子,規模確實不小。
老仆慢悠悠領著吳逸走到了正廳前,道:“夫人,客人帶到。”
“請客人進來吧。”
溫聲軟語,從隔著一襲紫色珠簾的正廳裏傳出。
珠簾裏有淡淡輕煙飄出,吳逸嗅到了一點,這味道不像是花草之香,更像是某種焚燒的清香。
老仆撥開珠簾,領吳逸進得正廳,這時吳逸才看清,這正廳主座上,端坐著一個織金紅襖,結彩錦繡裙,朱紫色斜簪盤發,粉黛輕撲,容貌極美的貴婦人,兩旁都有婢女陪侍。
吳逸看得微微一怔,這夫人倒還真是相當年輕貌美啊。
“退下吧。”
貴婦人一見吳逸,眉間微不可察地輕動,一雙丹鳳眼玉睫輕顫,唇角也欲翹未翹,但變化終究隻是極微處的毫忽之間,稍瞬即逝,神情仍如一汪春水,未有波瀾。她示意老仆退下,向著吳逸道:“公子,看樣子並非本國人士?”
吳逸在門外這一通踱步等待的時間裏,就已經想過了,入住別人府上難免會被人問這問那,要胡亂編一個國家出身,他又不知道這西牛賀洲一路上究竟有多少國家,肯定露餡。
當老仆通知他可以進門時,他就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
幸好原身的那點記憶見識還沒忘幹淨。
“自然,在下是南贍部洲東秦國人士,叫吳二,本是隨朝廷大船隊西渡西牛賀洲,結果船隊在海上遇了大風失散,登岸後又輾轉流離多番磨難,到了這迎陽鎮,人生地不熟,多有打擾了。”
在吳逸原身的記憶裏,東秦國確實偶爾有商船成群結隊地前往西牛賀洲經商的消息,但因為山高路遠,隔海重重,非有大財力不能往來,因此除了朝廷以外,基本很少有人會這麽做。
畢竟南贍部洲就已經極遼闊,東秦國雖廣,但隻要不大動刀兵,整個大洲山川秀麗,萬物豐饒,自給自足都沒問題。
“吳二,南贍部洲人……”
夫人蔥指扶著下顎,端詳著吳逸一身上下的打扮,點頭道:“南贍部洲離這兒千裏萬裏都不止,你是跟著官船來的,是東土的官員?”
吳逸答道:“本人還無功名,是船上附帶的官眷,也沒什麽正經職務,讓夫人見笑了。”
夫人微笑道:“公子想來是謙虛了,南贍部洲到此少說數萬裏之遠,沿途說不定就有狼蟲虎豹阻隔,公子一人到此,想來確非等閑,來,請先坐,看茶。”
婢女安靜地依言退下,吳逸也坐在了客座上,片刻,一位素衣婢女端著一碗清茶放至吳逸身旁的小案上。
“多謝。”
吳逸習慣性向婢女道了聲謝,握杯在手,茶杯熱氣微微升騰,暖流下肚,咽喉腹中都頓感舒暢,可惜他不懂茶,不然肯定要多嘴誇上幾句。
夫人又道:“吳公子,恕小婦人多言,敢問公子此行,是要去往何處?”
吳逸氣定神閑,他不打算隨便將去大剝山的目的簡單說出去,自然應道:“眼下雖然浪**無依,但也機會難尋,就想著不如遍曆異邦,遊山玩水,都是好的。”
“好。”
夫人隨即素手輕拍,不多時,又有幾個婢女從廳門之外,個個拿著木盤,走到正廳門口,並排站立。
夫人悠悠起身,織金紅襖包裹下也難掩婀娜身段,她步履輕移,挪步無聲地走到正廳中,對吳逸道:“如公子來時所見,這宅邸名為顏家莊,都是夫家的祖產,小婦人娘家姓賈,夫家前些年被征調參軍早逝,家中男丁也盡死於前,隻留小婦人與幾個女兒相依為命……”
等等……
這展開是什麽情況?
吳逸還不知道這幾個婢女是怎麽回事,陡然一聽夫人這話,登時心裏就一陣猛跳了起來。
寡居在家,幾個女兒相依為命,這裏又是西牛賀洲,不會是要玩什麽招婿那一套吧,還是四聖試禪心的套路?
可吳逸尋思他孤零零一個人,又沒身負什麽取經大業,誰會閑著蛋疼來化身考驗他啊?
他進正門時,也用鳳目觀瞧過,這夫人和幾個婢女身上都看不出妖氣,就連修行也看不出來,如此說來,那也不像是妖魔設局加害。
那難道就是人間的騙局了?
吳逸心裏雖然動靜不小,但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變化,隻見那夫人接著說道:“小婦人娘家素有習慣,時常拜佛禮神,這些年與幾位女兒總算無病無災,承蒙神佑,小婦人就在一年前立下了規矩,要迎接過往行客一百人,不論貴賤男女都有禮品相送,如今公子來時,恰好是第一百個,正當重禮。”
聽完,吳逸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懸起來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
雖然這話聽著也略顯離譜,這麽挑法,也不知道是嫌自己家裏錢多還是怎麽著,真要是孤兒寡母,來投奔的人多了,你送的完嗎?
但也比招婿這種劇情強。
一般來說,這種世界觀裏搞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一半可能是妖。
話雖如此,但吳逸又偏偏看不出來,這周圍上下有什麽妖氣的痕跡。
在夫人指示下,幾位婢女拿著木盤自門口而入,並列著站在了吳逸身前。
吳逸看得分明,一共有五個人,拿著五個木盤,從左至右,擺放的東西就有點意思。
第一個婢女盤中,盛著一小堆銀錠。
第二個婢女盤中,是一本佛經。
第三個婢女盤中,是三張黃符籙。
第四個婢女盤中,是一本裝裱精致的《春秋》。
最後一個婢女盤中,則是一個半掌大小的紫玉瓶。
掃了一眼,吳逸覺得還挺有意思,就是不知道都有什麽講究。
顏夫人逐一開始介紹道:“如公子所見,這第一盤,是五十兩銀子;第二盤是小婦人請郡城大寺刻印的《大智經》;第三盤,是家中常備的吉祥符籙,雖無大用,但也能祛病驅寒;第四盤,是夫家生前出錢刻印的一批學子經典,從中摘取的一本;最後一盤,則是夫家庫藏的一瓶金創藥,我家中都是女眷,久不遠行,一般也用不上,區區薄禮,還望公子不嫌棄。”
五樣東西,看樣子都價值不菲。
吳逸兩手抱胸,笑問道:“夫人,這過往的客人,每次都是如此送法嗎?家財雖富,就不怕遇著獅子大開口?”
顏夫人抿唇微笑:“也是上天眷顧,這四方雖然偏僻,來往的都是良善之輩,倒也沒有什麽奸惡宵小,往來的不是掛單旅客,就是遊方僧道,這禮,也不是每回都如此,公子是第一百個,自然隆重些。”
吳逸掃看之下,鳳目還是沒發現什麽異常,這銀錠是真金白銀,而不像是什麽障眼法偽裝的別物,佛經符籙等等也是一樣,看不出貓膩。
雖然他想說推辭來著,但轉念又想,不如就看看,她能玩什麽花樣。
“夫人一番好意,那在下也不好拂了盛情。”
吳逸伸出一根手指,在這五個盤子中晃晃悠悠,最終,指定了那第一盤銀錠之處。
“我就要這個吧,出門在外,有些盤纏總不壞。”
顏夫人看到他指這銀子,美目輕動,轉瞬欣然頷首道:“公子倒也是個爽快人,接下來,公子就請入住廂房歇息,銀子自然奉上。”
之後依照顏夫人指示的婢女帶領下,吳逸走到了安排他住下的西側廂房。
推門而入,隻見屋內床榻整潔,書架,掛畫應有盡有,布置得比他在南贍部洲住的客房還是要強上一些的。
吳逸將包袱扔在**,直接坐下觀瞧房內四周。
書架,案台,窗口……
看了房內一圈都一切正常,吳逸鳳目金瞳之下,也沒看出什麽不尋常的痕跡。
正常到他幾乎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鳳目失靈了……
難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這裏隻是普通人家?
正當吳逸如此想時,他視線不小心轉到了床頭壁上掛的一幅畫上。
床頭的一副水墨丹青,沒有落款蓋章,也不隻是誰家所作,吳逸不懂畫,卻也看得出來,那畫的是一個雪衣女子,在七個各色彩衣的女兒陪同下,遊玩花間,戲花弄蝶的情景。
吳逸看了半天畫,也才在畫邊處看見幾行題詞。
“無俗念?”
而此時,顏家莊後堂的閨閣所在,幾處輕如蚊呐的竊竊私語,正悄然進行著。
“錯不了,這男子體質是玉兔藏烏之體……”
“玉兔藏烏之體?他是修行人?”
“看他一身俗家打扮,又不識僧道之寶,隻要錢財,應當不是。”
“他的身上,感覺不出修為……”
“妹妹們,我接待他時,看他長得劍眉薄唇,倒是挺喜人的,雖不是千般俊俏,但也算端正,你們說……”
“大姐,如今我等都有要事在身,百兵大會在即,切記不能壞了規矩!”
“知道了知道了,小妹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