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變作的浮舟,輕輕落在了峰頭。

吳逸從上頭跳下,腳才落地,青衣盤絲那帶著疏冷之意的聲音就已從身後傳來。

“小女子先告退,浮舟留下隨公子使用往返。”

吳逸一回頭,對方已化作一道煙雲,倏然之間,飄散無蹤,而地上浮舟也已變回一片深綠色的葉子,飄到他手中。

一個個的,走的還挺急……

吳逸看了手中葉子一眼,心想反正銅鈴在手,到時候迷了路再搖人就是了。

他目光一轉,才看到這朗星台上,還站著各種各樣的其他人……

吳逸眼鳳目金瞳頓開,所見到的,這闊大朗星台上,除了他之外,一共還有十幾個人。

不,還不止有人……

有的是戴冠背劍,不知是哪門哪派的道門修士打扮,有的是同樣佩劍,寬袍大袖,但衣冠看不出是哪門哪派的人,非要說的話,介乎於道士與儒生之間。

還有略離譜的,連和尚都來了?他還看到一個老得都彎腰駝背的和尚,頭頂毗盧帽,一身華貴金縷僧衣,還拄著一根拄杖。

不過,這都不是最引吳逸注意的,場上更令他注目的,還是其中幾個。

該怎麽說呢?

這幾個身量一看就超過常人,一身盔甲也擋不住的披毛戴角,碧眼尖耳,惡形惡相。

還有,這一身的妖氣……

他們是妖??

這不老婆婆舉辦的百兵大會是什麽名堂,怎麽什麽牛鬼蛇神都來摻一腳。

不光吳逸在看他們,當他踏上朗星台時,台上的當中一些人也同時側目,注意到了這個小子。

那幾個站立在不同之處,狼頭虎麵,披毛戴角的妖怪,在看到吳逸時,幾雙青眼,都不約而同地綻出了一抹貪欲的微芒。

其中一側,有個金盔鐵甲,尖耳長髯之人,披著一襲黑披風,正是妖王狐阿七。

第一眼看見吳逸時,他也是眼前一亮,驚異於這個小子身上竟身懷如此難得的陽氣,無異於美味當前。

玉兔藏烏之體,狐阿七曾聽自己那倆外甥說過,多少人中難得一遇的珍稀體質,若是讓精怪吃了,雖說不能長生,但也能頂上幾百年的修煉。

這小子身上也看不出什麽修煉的痕跡,不像是人間道門的人士,是天生就有的體質?

他起初一瞬間還同場上其他幾個妖精一樣,為突然間出現在場上的這個看上去特別“美味”的凡人而竊喜,但轉念之間,又想到此地是大剝山洞天,能來到這朗星台的,必不是等閑之輩。

這小子也看不出有什麽玄機,他也是應不老婆婆的請帖而來的?

在一瞬的欣喜過後,狐阿七最先冷靜了下來,青眼裏貪欲頓隱。

吳逸在這兒走了幾步,當然也注意到了幾個妖怪投來的目光,他麵上不動聲色,心底裏早已暗自提防。

我說怎麽一來這幾個妖怪就盯著自己看呢,差點忘了,綠白玉被安靜寧神那倆給收了,自己現在隻能遮擋修為,而無法遮蓋因為聖尊師傅寄宿於內,又修煉《元天妙真訣》而共同造就的“玉兔藏烏”體。

現在在那幾個妖怪眼裏,自己指不定是什麽大補丸唐僧肉呢。

他停在了離那幾個妖怪比較遠的地方,觀察這朗星台的場地環境。

朗星台占地空闊,地上除了那些個石柱外,卻也沒有別的擺設。

從這能看到的,除了一旁高聳直上的大剝山主峰,就隻有茫茫夜空。

這幫人聚在這裏,是在吹風嗎?

這個念頭才生出來沒多久,吳逸就發現了蹊蹺之處。

他發現,這些道門的修士也好,還是帶劍的儒生也好,甚至是那些個剛剛對他投來不善之意的妖精,腳下所站之處,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那就是,各自都在朗星台場地的邊緣之處,也都恰好站在那些個立起來的石柱腳下,這些人大都舉目凝望,不知是在看什麽。

那些石柱上有什麽名堂嗎?

“小施主?”

吳逸正納悶,就忽聽得身旁一陣老人的聲音在呼喚。

應聲回望,是那個拄著拐杖,一身金縷僧衣,頭戴毗盧帽的老僧,和他身旁一個隨行的僧人。

“是在叫我?”吳逸餘光瞧了一下自己周圍,發現附近好像也沒別人。

老僧一張垂垂老矣的麵容上擺出和藹的笑容道:“自然是叫小施主,老僧金池,看小施主有些麵生,敢問小施主也是來赴這百兵大會的?”

金池?

吳逸一聽這名頭,頓時心裏一激靈,在鳳目金瞳頓開的同時,也想到了一個不妙的猜測,於是道:“在下稀裏糊塗收到了請帖就來了,這位大師看上去年高德重,敢問高壽?”

金池老僧嗬嗬道:“貧僧癡長二百七十餘歲,不足為道,有諸派人士,山間妖王,像小施主這樣的,還是頭一次見。”

二百七十多歲……

不會真是那個觀音禪院的老家夥吧?

而且……

在吳逸鳳目所見,這金池老和尚以佛門修為而論,隻有相當於道門“存神境”的“明鏡”層次,“明鏡”寓意身心如明鏡之台,時時擦拭,每日煉氣修煉不停,方能達到延壽的目的。

這金池老和尚修了二百七十餘歲的明鏡之身,在吳逸的鳳目眼裏,已經染上了一層薄薄的妖氣。

果然不是好貨……

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老和尚身邊跟著的那個僧人。

這僧人像是他的徒弟,白袍黑臉,濃眉大眼,兩耳垂大,表情像是誰都欠他二百萬似的。

他身上的修為,卻遠遠不是這個金池老僧能比的。

一,二,三,四,五……

五道脈輪?

光明境已經圓滿了?

吳逸鳳目看得分明,這白袍黑臉僧體內正中之處,凝聚著一共五道妖氣纏繞的紫黑色光輪,自下而上以地水火風空的順序排列。

五輪齊聚的含金量,吳逸很清楚,金鼎山上力抗考驗的大顛和尚,也隻是四輪完滿,而這和尚五道脈輪上妖氣的濃鬱程度所給他的感覺,絕不會遜於那個大顛和尚。

這種人會是他的徒弟嗎??

“晚輩第一次來,也不知兩位高僧是何方寶刹人士?”吳逸麵上自然不會露出半點端倪,客套地問道。

金池老僧單掌合在胸前,微微一禮道:“老僧金池,乃是東邊從東寺的住持,身邊的乃是小徒冥報。”

從東寺?不是觀音禪院嗎?

雖然和前世已知的有些不同,但吳逸沒有因此掉以輕心,他暗自提防,邊問道:“金池大師,敢問這周圍的石柱有什麽玄機嗎?怎麽一個個無論何派都聚在那些石柱之下?”

金池老僧嗬嗬笑道:“小施主看來確實是初次到訪,有所不知,這朗星台周圍的三十六道石柱,都是以千年不磨的天金玉石所鑄,本身就極珍極貴,再加上上麵刻的,都是這過往散仙高僧所留的功訣妙法,妙不可言,自然能引人駐足,小施主不隨同觀摩觀摩?”

功法妙訣?

吳逸定睛一看,將視力聚集於一點,果然在一根比較近的石柱上發現了一些文字痕跡。

雖然對石柱上頭的功法本身沒什麽興趣,但這樣一來卻對留下這些石柱的主人,不老婆婆又更增了幾分好奇,隨口問道:“大師,晚輩倒是好奇,能讓過往的仙人將功法留在石柱上,這不老婆婆究竟有多少能耐?”

金池老僧滿布皺紋的老眼精芒微動,麵上和藹之色卻是更加明顯,佝僂著的身子也微微直了一二分,咧開一張牙口尚自完好的老嘴,笑著道:“小施主是什麽都不知道,就來參加這百兵大會了?”

請帖她派人送的你問她唄……

吳逸心底裏暗自翻了個白眼,麵上仍不改色:“不知,請帖送到了師門,我師傅恰好不在,幹脆就我來了,大師知道的話,不妨告訴一二。”

金池老僧意味深長地緩緩點了下頭,道:“原來如此,這不老婆婆是個久煉得道的女仙,私藏神兵異寶無數,每隔一二百年,就會舉辦一次百兵大會,邀四方能人參會共賞,來者不分仙妖人鬼,若手中有至寶得到婆婆青睞,還能在會上與不老婆婆相換一件寶物。這石柱上留下的功法,都是往屆散仙高僧所留。”

搞了半天,所謂百兵大會,就是個小說裏的拍賣會?

那關我錘子事啊?我是來拿藥草的又不是來搞拍賣的,身上也沒什麽能換的,也不知道不老婆婆這請帖是什麽用意……

不過這樣一來,自己應該也不用卷入到什麽奪寶這種不必要的爭鬥上吧……

吳逸眉頭一挑,一副明了的表情:“明白了,多謝大師指教。”

明白了基本信息,他也不大想跟這金池妖僧再有所牽扯,轉身就走,他倒是沒有直接離開朗星台,而是漫無目的地,繞著人群聚集之地轉悠。

姑且就裝作是湊熱鬧先吧……

金池老僧看著吳逸那漫不經心還帶著幾分吊兒郎當的背影,被皺紋包圍的一雙老眼裏終於不再掩飾那一點貪欲。

“這百兵大會上的來客,哪個不是身懷奇珍異寶,這小子穿著平常,越想不顯山露水,反而越可疑。”

“要對他下手嗎?”之前一直沉默寡言的冥報和尚終於說了話。

“且不忙。”

金池老僧淡定道:“此地是不老婆婆的地盤,不能隨意殺人,百兵大會開始後這小子來路如何自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