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老婆婆提出的比鬥第一場,眼看著分出了勝負,就有人提出來說媚陰和尚犯了規,眾人抱著看戲的心態,都望向了媚陰和尚。

而作為全場之中,比鬥的最終決定人,深居於輦駕裏,真顏莫測的不老婆婆,此刻也緩緩在珠簾後方,開口道:“萬壽山來的小子,你說媚陰和尚作弊,可有憑證?”

吳逸道:“有!就在這位大師的身上。”

媚陰和尚麵色不動,將合十雙掌攤開,道:“施主說我身上有暗器兵刃,大可以上前搜身,貧僧乃出家之人,身上從不留寸鐵。”

“不必。”

說話的是不老婆婆,她直接接下了媚陰和尚的話頭,說道:“有沒有兵刃,地金陣一試便知。”

她言出法隨,媚陰和尚腳下那片碩大的懸空擂台,頓時底座升起金光道道,照耀整座擂台,光芒同時也將媚陰和尚的身影給幾乎完全覆蓋。

金光包覆了整個擂台,餘暉同樣也映照到了擂台附近懸空載著石磐陀的扁舟,就像是一個燃燒的金色火球,不過片刻之後,奪目光彩便由頂上消退而下,金光漸漸散為透明,與周圍虛空混同,露出裏頭依舊站在擂台上的媚陰和尚來。

“地金陣能探照天下百兵,就是細入毫絲,隻要是身外法器,不管藏在何種收納靈寶內,都無所遁形,剛剛以此法探查,媚陰和尚身上並無任何暗器兵刃。”

不老婆婆在輦駕之中,說出了陣圖的探查結果。

此言一出,媚陰和尚也看向了外頭席上剛剛發言的吳逸:“施主,如何?貧僧並非勝之不武吧。”

這時,宋棠音也瞥了一眼附近席位的吳逸,又看了擂台上的媚陰和尚,嘴角輕扯,叉在胸前的兩手放了下來,似乎就要開口。

“確實,大師身無寸鐵,確實是無法被婆婆她老人家探查到。”

席上的吳逸,此時卻是緩緩站起身子,又抬起了手,指向了遠處媚陰和尚的身子,指頭盡處,還稍微往左,偏了一分半寸。

所指向的,是媚陰和尚身上的……右手。

“可要是,這暗器就藏在你的身體裏呢?”吳逸麵具裏,發出了自信的笑聲。

聽聞此言,其他人還沒等作出反應,高高在上的輦駕珠簾裏,不老婆婆就已經立即說道:“地金陣之威,容不得寸金片鐵,就是藏在身體裏,也會被陣法之光,給剝離出來,屆時修行人血肉之軀決扛不住,陣圖毫無反應,便說明他身上確無其他暗器。小鬼,你可要想好了。”

媚陰和尚冷眼下瞰,麵上仍是毫無波瀾,瞳中卻已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厲色。

吳逸撓撓頭,麵具裏嘿嘿笑道:“婆婆,我說這暗器藏在他身體裏,可從來沒說,他用的暗器,是金鐵鑄就啊。”

隨即聲調微變,抬頭直視向媚陰和尚,隔著麵具,對上了他的冷眼,道:“如果我看的沒錯的話,這位大師用的暗器,是針,而且,是從手掌掌心腕脈之處,發出來的以骨煉就之針,趁著雙掌對接毫無縫隙,順利地打入了這位石磐陀大師的體內,從而一舉獲勝。”

此一言出,當即場上嘩然,媚陰和尚容色終於為之一變,右手袖袍向後拂動,一直說話輕聲柔氣的語調也高了幾分,冷然道:“施主是毫無證據,還要無中生有,汙蔑於貧僧嗎?”

吳逸站起身,施展禦風之術,縱離席位,飄到了上空和媚陰和尚所在的擂台同一高度。

他並沒有接下媚陰和尚的話頭,而是轉頭望向另一邊祥雲托舉的豪奢輦駕處,開口道:“婆婆貴為百兵大會之主,道高德隆,要揭發這位媚陰和尚的暗器之舉,應當也不難,隻是,晚輩不才,這裏有一方法,可以不勞婆婆動手。”

“說說看。”珠簾裏的不老婆婆示意了吳逸繼續說下去。

“婆婆少待。”吳逸又望向此時扁舟之上,安安靜靜躺著的石磐陀,移動身形,飄向了扁舟所在之處。

此刻,暈死過去的石磐陀,身上的大紅色僧袍不僅滿是破口,上頭許多處還染上了因為陰寒之氣而凝結的霜結之屑,宛如冰雪凝就的刃痕。

在觸摸到石磐陀身軀時,麵具裏的吳逸手中感觸到軀體上殘留的些許寒氣,也不禁瞬間打了個寒噤,暗道虧得這大和尚身子骨強健,內裏的脈輪依舊運轉無礙,不然這等陰寒之氣入骨,別說常人,一般層次低些的修行人估計早就凍成幹屍了。

他熟練地拿起石磐陀的右臂,垂直舉起,握在了石磐陀那條已經褪去湛藍之色的粗壯臂膀,示於眾人之前,朗聲道:“這位石磐陀大師的手心與腕脈連結之處,諸位細看,有一點比毫發更細的針孔。這點小孔,便是他施針之證!”

此聲清越高昂,中氣沉厚,一言便聲聞全場每人耳中,光靠這點,其實還並不足以成為媚陰和尚施以暗器的鐵證。

吳逸當然知道,舉證,還是要有物證才行。

於是他豎起一根手指,再高聲道:“不老婆婆前輩,諸位,都看好了。”

商陽指!

說話之時,他右手食指指尖升起一團寸許高的氣流,形如一柄柳葉般的氣刃。

這時場上有些見識廣博的,見了吳逸這一手,已先驚聲開了口:“這是……治人六曜秘法中的商陽指?”

說話的,是老道袁青霄。

他一見此景,喜上心頭,當即拍案而起,朗聲笑道:“這小友果是仙家之後,連這等失傳了上千年的醫人指法都會,我等機緣終究不及也!”

台上幾聲驚呼聲,並沒有影響到當下吳逸的情緒,他指運玄氣,依照著當日在《證道書》上學來的商陽指法,麵具之下,開啟鳳目,麵具掩蓋了他眼裏的金瞳,使他可以將石磐陀體內的狀況一覽無餘。

這方法,其實還是聖尊師傅提醒他的。

就在之前兩方對掌之勢越發高昂時,吳逸在那一瞬之際,受到了聖尊師傅內裏突然的一聲提醒,令他不自覺地開啟了鳳目,這才看到了媚陰和尚在對掌時,由手臂裏的骨骼之中,從雙掌對接之處,射出去的一根骨針,初時他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唰地一下過去了,在目睹了那根骨針以極快的速度無縫穿透石磐陀掌心,一舉從內裏破了他的“娑羅無量氣”之後,他才恍然大悟,哦,那玩意是暗器啊。

有鳳目窺見了骨針的存在,也有雲體風身的幫助,他才看到了媚陰和尚在那極短促的時間裏幾乎毫無縫隙的順勢下手,現在要揭穿他,就隻剩下取出證物了。

取下證物的方法,不用說,當然也是聖尊師傅的提醒,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商陽指還能這麽用。

他這麽做倒也不是因為多麽義憤填膺,對媚陰和尚這一手有多麽不齒,而是別有打算。

現在擂台上的媚陰和尚此時一副慘然麵上終於露出了有些按捺不住的急躁。

這小子是怎麽發現的?

他的骨針實際上說是暗器,倒也不算全對,因為那是他本身骸骨所出,不屬於五金之類,不老婆婆設下的地金陣自然感受不到。

至於為什麽要冒著風險對石磐陀施以暗手,自然還是出於保存元氣的考慮。

石磐陀上場露出的一手磅礴之氣,確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雖說真動起手來,媚陰和尚倒也不是說贏不了,而是為了那可以讓他枯骨生肉的孔雀血,他必須對後麵可能出現的對手做出提防。

因此,盡可能的速戰速決,也就成了必要。

而且,由於二百年前的舊怨,他對石磐陀的性子也有足夠了解,知道他是個一往無前,以剛克剛的性格,自己若以正麵相擊,他是決計不會躲閃的。

這才有了兩掌相對,互拚真力的凶險之境。

因為就在此兩兩拮抗的關鍵時刻裏,他才能順勢將自己手臂之中凝就的骨針一舉打入石磐陀的掌心,從他腕脈處乘虛而入,一瞬瓦解了他的如山守勢。

那骨針按他所想,應該不過三刻鍾,便會在人體之內自行消解,屆時石磐陀又未受內傷,也是絕無對證。可不曾想,三刻之限還遠遠未到,就被這個半路殺出來的麵具小子攪了局。

一見那吳逸已經舉指,媚陰和尚雖不知他這一指是什麽神通,但隱隱的危機感告訴他,這小子是要施法讓石磐陀體內還存著的骨針顯形。

不能讓他得逞!

媚陰和尚心神一動,恨不能當即就動身出手,阻止吳逸,但他心念才生,身體將動未動的那一瞬,就猛然之間,感覺到周圍一股前所未有,浩如山重的重壓突然包裹全身,令他寸步難行,就連基本的運氣也難以持續。

他從心神裏湧出一股悚懼之感。

這股壓力,難道是……

不老婆婆?

商陽指氣,隨著吳逸快而準的一指戳向石磐陀右肩肩頭。徐徐灌注而入。

吳逸當然不能體會到此時媚陰和尚正在承受著多大的重壓,他心神集中,運轉指氣,指氣滲入石磐陀的肌肉之裏,通過鳳目,精準地定位了被打入的骨針的位置。

那一點幽幽寒光,在鳳目所見異常顯眼。

這時候,吳逸開始慶幸自己因為救白蓮衣學了商陽指法,六曜指有六種指法,當時時間緊迫,他也隻學了一種,要應對現在這種導引體內之物的狀況,倒也夠用了!

一氣嗬成,商陽指力氣引經絡,將潛入石磐陀肩頭一側的細小骨針,一路沿經脈導引,如水上行舟,順流而行,指尖一路從肩頭劃到腕脈之處,那個尋常極難發覺的小孔裏,“咄”地竄出了一道細影。

吳逸眼疾手快,指尖陡轉,商陽指氣倏地便將那一根射出的針,懸空控在了指尖一寸之外。

至此,物證已在,眾目睽睽之下,媚陰和尚在剛剛那場比鬥之中,暗箭傷人的事實,幾乎就呼之欲出了。

這邊擂台上,被不老婆婆無形威勢壓製得不能動彈的媚陰和尚此刻,才如蒙大赦,緩過氣來,

完了……

吳逸指尖控製著這一枚細如毫發的骨針,高舉而起,放到了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他向不老婆婆的方向開口道:“婆婆,如您所見,物證在此。”

此時台上的,都有些修行,眼力自然也都能看清這一枚細針,物證既在,事情前後因果,稍微想一下也都明了,開始紛紛望向擂台上的媚陰和尚,看戲的有之,義憤者也有之。

當眾犯了不老婆婆的規矩,下場多半好不了了。

宋棠音默默用餘光瞥向空中的吳逸一側,嘴角輕揚。

這個小子……

證據一出,當下又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所有人都在等待,不老婆婆會給出怎麽樣的處置。

“老身已經說過了,違令者,休怪我不念主客之道,媚陰和尚,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老身請你走?”珠簾裏的聲音輕描淡寫,卻半點不容置疑。

然而還未等媚陰和尚答話,又有一個聲音乍然響起:“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