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吳逸。”吳逸還是把名字報了出來。
銀角大王聽罷微微頷首,又道:“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這第三掌你要是挨了,固然不會死,可一時半會說不準會比死更難受,你可還要賭?”
吳逸輕吐出一口氣,笑著反問道:“晚輩要是不賭,大王肯放了紅綃姑娘嗎?”
銀角大王道:“你既放棄了那賭約自然也不作數,本王也沒有放人之理,可你再賭下去,縱使你能贏得那姑娘,你那神弩也是要輸給我的,當場放棄,倒還能留著神弩,還能免了一場苦楚,何樂而不為呢?”
“那還是賭吧。”吳逸嗬嗬一笑,他此刻臉上雖然唇邊帶著鮮紅的血,但決心依舊未曾因他的傷勢而稍有減退。
“好!這可是你說的!”
銀角大王大踏前一步,這一回比之前又不同,他抬起了右掌。
右掌才出,大廣場上一直觀戰的不老婆婆臉上已經變了顏色,她那一副遮住了大半張臉麵具之下也發出了難以掩飾的瞬然驚聲。
她知道這一起手銀角大王身上的氣息究竟發生了多大變化。
“小鬼別逞能!這一掌你接不住!”不老婆婆終於低聲喝了出來。
銀角大王隻是抬起右掌,還未有出掌的跡象,微微側過頭瞥向不老婆婆所在:“婆婆改主意了?”
不老婆婆手中玉火鉗紫電再現,冷聲道:“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小子是萬壽山與世同君新收的弟子,你若真讓他有了個差池,與世同君追究起來,你就不怕?”
銀角大王卻是哈哈笑道:“不勞婆婆掛心,地仙之祖的弟子,本王自然是不會殺的,不過這一掌他若是受不住,少說疼他個一年半載,畢竟賭勝負又不是分生死,還是說,婆婆願代他出頭還回幌金繩?那這賭約,自然也就不必賭了。”
“規矩就是規矩,你休想。”不老婆婆卻仍不肯稍有鬆口,強硬回複後又朗聲朝吳逸道,“小鬼,你若有把握盡管接,隻要你沒死,再重的傷我這也有數不盡的靈丹妙藥給你救回來!”
李貞英這時也手將繡球輕拋,繡球當空轉了數圈,落回手上時,隻以一根纖指接住,繡球旋在指尖上頭飛轉,她也悠悠挑眉,對著吳逸喊道:“姓吳的,這兩家調停的擔子是你挑的,你要做英雄,現在也隻能做到底,你要是能贏下來,隻要沒死,我也擔保能給你救回來!”
話頭一轉,又朝向了銀角大王:“銀角大王,我行走千山,也聽說過一絲你的英名,現在你和一個小輩立了約,就不能事後再反悔,否則……我倒也不介意與大王分個高下。”
銀角大王看向李貞英,目中透出了罕有的一絲凜然,口氣也飄飄然提了上來:“姑娘好大的口氣,別忘了,我身後這三百妖兵,可都不是等閑的山野精怪可比。”
他沒有說謊,他此來大剝山帶來的三百妖兵,個個都是妖中的健銳精英,一旦一擁而上,則勢勝龍虎,難纏非常。若與真動起刀兵來,自然是如虎添翼。
李貞英則是淡淡應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生死本是尋常事。”
這一句不經意之間正中銀角大王當下要害,不錯,真若動起手來,銀角大王自身修為自負並不輸於場上的任何人,又有芭蕉扇和七星劍,縱使對方一擁而上,他也有妖兵相助。
可是,若說生死相搏,銀角大王卻是還留著幾分忌憚,不敢當真對這李貞英與吳逸下殺手。
那個敢接他兩掌的小子已不必言,這個拿著繡球的姑娘,銀角大王隱隱約約覺得,若真與她相鬥,萬一出了什麽差池,背後牽動的後果隻怕是不堪設想。
她自稱是素知夫人的門下,素知夫人背後的勢力,卻是銀角大王當下絕不想驚動的。
那可是天上元勳,一不留神驚動了,他們兄弟在下界這逍遙日子恐怕會平添不少波折……
一念轉過許多想法,銀角大王麵上哈哈長笑,揮手轉身一副傲然之態道:“我乃一方妖王,豈會跟你這小姑娘一般見識,不消說了,我銀角大王既立了約,自然會守,這小子若受得我三掌,我自然依約放人,率眾退出!”
這一聲陡然拉高了聲量,不光是說給李貞英,也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
吳逸見到李貞英和不老婆婆都各自放了話,明白這是給銀角大王無形之中施加了壓力,也是給自己壯了聲勢,當下膽氣更增,硬是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大王,還有最後一掌。”
銀角大王微微轉身,長長打量了吳逸一眼後,他那右掌終於再度抬起。
足下沉穩的步伐也邁了出去,離吳逸越來越近。
這一次,周圍天象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大廣場白玉砌就的地上也是無風無浪,沒有上一掌那般塵沙飛揚,隨之而舞。
銀角大王就這麽一步步走著,右掌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輕輕劃著圓。
吳逸並不知道他下一掌會怎麽打,也不知道會從哪個方向打來。
眼前的動靜,無論怎麽看,都沒有上一掌那麽大,但他知道,第三掌絕不是前兩掌可以比擬的。
對方不會殺死自己,但他也用不著殺了自己,想要贏得這場賭約,他隻需要一掌把自己打到失去意識倒地那便足以。
現在吳逸身體裏四肢骨骼好幾處都在隱隱發痛,即使兩掌幾乎絕大部分掌力都被轉移到了體內那片新天地,但仍是有一絲絲餘波影響到了自己,這已經足夠令他不好受了。
沒有元天妙真訣的吐納法,他連一掌都扛不住,這點吳逸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接下來這第三掌前所未有,他半點也不允許有所差錯,哪怕隻受到一點餘力,都有可能令他傷上加傷,功虧一簣。
如此絕境之下,他想到了一樣東西。
大乘真經。
盡管是被聖尊師傅教授三十六變時,幾乎是被脅迫著學了《大般若經》二十卷的內容,據聖尊師傅說,《大般若經》全卷約有九百一十六卷,自己當下隻學其中二十卷,哪怕隻學得一點,也足夠能在絕境中求出生路。
光是二十卷經就已經奧妙無窮,是聖尊師傅從《大般若經》九百卷中挑出來一些給他一句句講的,說是有穩固根源,堅守自身的用處,學來也是為了能在當下更好的驅使三十六變,否則以他九轉境的玄氣,施展不了幾次三十六變,就要力竭。
吳逸中間跟著她一句句背經書,背得煩了,也曾提出過實在不行讓他自己拿著經書文字邊看邊背,主要是跟著念的效率實在是太慢了。
而當聖尊師傅將手上經卷扔給他時,他後悔了。
那經書書頁上根本連半個字也看不到。
無字真經。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安靜寧神教自己的時候是給自己看,而聖尊師傅卻要像小學老師一樣,一句句帶著他背,有了有字真經的登堂入室,才能進一步學習無字真經。
這玩意他就算自己看上千年萬載,也看不出一個字來。
也是從那一刻起,他才開始相信大乘真經的妙用遠超自己想象之外,才肯在大會上實戰用出來。
他第一次在實戰中運轉大乘真經,是在百兵大會上對付媚陰和尚,在龍虎二玄氣幾乎停滯之時,一經運轉沒多久,就讓自己立時邁入了九轉,強敵一擊而破。
現在,吳逸能倚靠的對象,也隻剩下自己學了二十卷的大乘真經了。
他不奢求能真的擊退銀角大王那麽離譜,但至少也要保證他在將第三掌掌力引入清濁世界時,盡量自身穩固,不受波及而倒。
銀角大王越走越近,他龍行虎步,周身那股深不可測的氣息,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在吳逸看來,越發深如九淵,令人悚懼。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到一丈。
銀角大王停下了步子。
這距離別說是修行者交手,就是最普通的江湖鬥毆,都已經是極近的距離,不得不出手。
銀角大王右掌抬起。
這一回,他抬起的手掌邊緣,開始生出了如同天上雲邊虹光一般的極淡光芒。
然後沒有任何招路變化,銀角大王的右掌直送拍出,又一次拍中了吳逸的腹部。
砰!
肉掌印入衣袍內裏,發出的聲音並不響,仿佛這隻是最尋常的一擊拍掌。
但掌擊一出,一瞬間不止是吳逸腳下所在的大廣場,仿佛整座大剝山頂的太陰雲宮,各座宮闕都受到了莫名的微微震**。
似有若無的衝擊,以銀角與吳逸為中心,朝著四方紛湧蔓延,漫過百丈,數百丈,甚至遙遙大剝山整片洞天,星夜層雲之中,烏雲也為之輕顫。地上雖沒有掀起任何石屑飛塵,但場上修為最高的一撥人,都在此刻神情陡然變了一變。
不老婆婆,李貞英,宋棠音,她們都在那一瞬間,從銀角大王出掌之處,隱隱之間看到了一副奇異的意象。
“像是佛光……又像是太極圖?”宋棠音發絲也被這一掌驚起的微風捋動,她發怔般的呆呆望著銀角大王出掌所在。
李貞英此刻也是一樣,瞪圓了一雙杏眼,即使如她,也難免驚愕於這一掌奇妙之威。
她看的清楚,銀角大王那一掌雖隻平平推出,但掌出實則如一道漫天佛光普照,又像是平地裏生出一道如整座廣場般巨大的太極圖案壓了過去,沒有任何花巧變化,卻也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他一個妖怪,怎麽會有如此氣象正大,浩如山嶽一般的招數?就是東勝神洲一些仙宗背後閉關的隱世地仙,也沒有此等氣象。
那小子能接住嗎?
至於銀角大王一方帶來的妖兵,則是像被大風卷席一般,各個抬手掩麵,捂眼遮耳,眼前明明沒有任何光亮之處,但他們卻像陡經強光照射,颶風吹拂,不敢直視於前。
狐阿七守著被陣法困住的紅綃,也隻能微微偏過頭,以暗避這一掌的無窮氣象。
一掌帶來的衝擊不多時就消散了,一切歸於平靜之後的大廣場上,吳逸的身子依舊站在原地。
他的腹部仍貼著銀角大王的一隻右掌,足下連半步都沒有挪動。
這下銀角大王是真的懵了。
見鬼了?
這一掌他固然沒有動殺心,卻也是存著一擊打中他內丹,讓他幹脆閉氣倒地的心思。
由於見識過吳逸的所謂護身法,他這一掌不光暗自提到了三成力,甚至還心血**用上了他閉關參悟刻本《五龍經》得來的法門,大乘真經奧妙無窮,自己又身負道祖親傳的至真玄氣,一齊作用之下,別說他一個年輕弟子,就是人世間宗門那些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已到了登峰造極的所謂不世人仙,也絕吃不住這一掌,非得就地躺了不可。
他這小子究竟是使得什麽法子,竟然能……
銀角大王不知道,當然吳逸其實現在也不知道,他這運使大乘真經硬接銀角大王第三掌的行為,其實還是歪打正著。
銀角大王這一掌固然威勢正大無比,正常情況下就是有四五個吳逸也絕擋不住這一掌,但偏偏銀角大王起了炫技之心,暗運不久前從《五龍經》上參悟得來的法門出掌,而吳逸自己卻也是修習同屬大乘真經中的《大般若經》。
巧的又是,銀角大王所參悟的《五龍經》已經是時移世易諸多刻版後的版本,既離原本有所殘缺,經文之意也有所不同,而吳逸學得卷數雖然也少,但卻是如假包換的大乘真經原典,更是原典中至高無上的無字真經,因此銀角大王這掌一入,正好返本歸元,百川匯海,完全沒有任何作用,對於吳逸本人的傷害,更是還不如之前的兩掌,如同月照大江,清風拂山,更不能減損一分一毫。
吳逸再沒有感到體內有任何額外的異樣衝擊,他緩緩輕吐一口氣,笑道:“多謝大王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