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掌勢道固然極大,但就動作而言,若讓旁人看了,也隻是平平擊出的一掌,隻有少數人才能越發體會到銀角這一掌的不同尋常。

但這一掌過後吳逸的反應,卻是沒有一個人能猜中了。

依照前麵兩掌來看,宋棠音與李貞英都認為吳逸幾乎沒有可能擋住,能不死就已經是極了不起的事了,可如今第三掌打出之後,這個小子竟然紋絲未動,真就仿佛銀角大王這一掌是普通人打出去的一掌一樣,簡直半點風浪都沒有起來。

“他……接住了?”宋棠音滿眼難以置信,連嘴都有些合不上了。

李貞英則是微微凝眉,撫著玉腮,口氣中也難掩驚訝:“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接得如此容易……”

不老婆婆麵具之下丹唇未動,黑袍之下握住玉火鉗的素手卻是攥得紫電嗤嗤作響。

他贏了?

銀角大王手掌停在了吳逸腹部好一會兒,才隨著他那副怔然的神情一道緩緩收回。

他看著吳逸的表情,就像是看見了一件千百年都從未見過的怪事奇聞一般,兩道銀色粗眉鎖得緊緊,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小子,好你個小子……”

吳逸口中緩緩吐出一口長氣,也頗有禮節地拱手抱拳道:“大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此番固然是晚輩承蒙家師法力庇護,也多謝大王手下留情之恩,不然晚輩就有天大本事,也挨不到現在。”

他說到後半句時特意提了聲量,顯然是要讓觀看的外人認為這是銀角大王關鍵時刻收手,而不是當真打不倒他這個小子,給他這個大妖王留些麵子,也是為了避免他萬一惱羞成怒,可能翻臉不認人。

當然這話也並不是完全出於奉承,吳逸雖然不明白剛剛那一掌自己接的如此輕鬆的真正原因,隻當是吐納法超常發揮,但他知道,那當然還遠不是銀角大王的真實實力,若真惹得他動真格的,自己大概也隻有讓聖尊師傅出來才有活路了。

銀角大王輕哼一聲,負手道:“好吧,這次賭約,算你小子勝了,我今日就不再追索幌金繩。不過,你當真舍得送出神弩?”

吳逸艱難地稍微將腰挺直了一些,從衣袍中掏出那個假神弩,拿在手中道:“大王隻要肯放人,神弩自然奉上,本來這也是我自婆婆那兒贏得的寶物,如今歸了大王,大王想來也不算虧。”

銀角大王冷笑一聲,手中向空凝起劍指,連劃出數道像是符籙一樣的光流咒紋,隻見得廣場一處被陣法懸空鎖住的紅綃,霎時之間,重重桎梏煙消雲散,一襲紅影嫋嫋落地。

紅綃足尖才觸到白玉地板,就淚眼如湖,奮不顧身地急撲而至,頃刻之間,吳逸就感覺被一團香風撲了個滿懷。

驟然之間軟玉溫香入懷,呼聲情意之真摯令他本來想多耍些帥一時之間也有些繃不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哈哈笑道:“紅綃姑娘沒事就好……”

遠處不老婆婆看在了眼裏,麵具之下難以辨別此刻情緒喜怒。

銀角大王冷眼看著吳逸摟著佳人,淡淡伸出了手道:“本王放了人,神弩可以給了吧。”

吳逸聞言,也如約將神弩自然拋到了銀角大王手上,他也被抱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庭觀眾之下難免害羞,與紅綃從擁抱中分開。

這時再看紅綃那一副泣中含喜,嬌花照水的模樣,他心裏看得歡喜不禁有些莞爾,卻考慮到大庭廣眾,終於還是忍住了唇角幾乎無法抑製的上揚。

“好個神弩。”

銀角大王接了神弩,上下打量了一眼,靈氣充盈非同凡響,也無心再理會吳逸這兩人的眉目傳情,轉身朝向了遠處的不老婆婆,拱手道:“婆婆,此番叨擾,確是本王思慮不周,徒惹刀兵,幌金繩一事,今日暫且作罷,待到來日禮物備齊,本王再同家兄一道拜山,正式贖回幌金繩!告辭了!”

這一聲震如洪鍾,連帶著驚風驟起,銀角大王身裹黑風,就在不老婆婆與吳逸等諸人的麵前,起了攝法,將三百妖兵與狐阿七一道,卷入狂湧黑風之中,霎時間,就離了大廣場,直衝上高高星夜雲天,沒了半點蹤影。

來去之忽,讓李貞英也不禁抬頭悠悠讚了一句:“這攝法手段倒是高明得很,銀角大王是個大敵啊……”

敵人既然走了,吳逸雖然知道這絕不是事情的結束,對方早晚還會回來,但眼下畢竟是告了一段落,他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歎一聲:“可算走了……”

吳逸剛想順勢和紅綃說些什麽,但眼神才動,他就瞬間感到了一股徹骨逼人的森森寒意。

不老婆婆立在了他與紅綃身前。

“你們認識時間不長,關係倒是進展的不錯啊……”聲音幽幽然,輕聲細語地從她那副精致麵具之下吐出,在吳逸此刻聽來,卻怎麽聽怎麽像是逼供,稍有不慎就會翻車。

紅綃這時也沒了剛剛與吳逸那般宜喜宜嗔的嬌媚神態,麵對著不老婆婆的滔天威勢,也隻能朱唇輕咬,低下頭顱不語。

吳逸瞥見了她此時的不安,就想著嚐試解釋:“那個……婆婆啊……”

結果話一出口,他的身子就仿佛又受到了不知是何處而來的重擊,猛然一陣劇顫。

原來從剛剛銀角大王離開後,吳逸見敵人走遠,一直緊繃的心緒驟然放鬆,原本體內運轉的元天妙真訣吐納法與大乘真經也漸漸停止了運轉。這一停,之前受銀角大王那兩掌餘威所影響的痛楚沒了緩解,瞬間襲上周身各處,他全無防備,被這劇痛震得腦門轟響,本來打算說出口的話,終於還是隨著意識的消失,淹沒在了喉嚨裏。

……

……

等到他再次意識恢複,第一時間感到的,是一陣異樣的觸感。

來自後腦勺,他發現自己好像枕在一團鬆軟無比,渾如雲彩一般的東西上。

嗯?大剝山的山洞枕頭有那麽舒服嗎?

吳逸睜開了眼,眼睛所看到的,不是大剝山裏自己那座洞府的石壁頂。

而是一片眼花繚亂,雕紅嵌綠的頂上壁圖,精致非常。

這絕不是自己來大剝山時住的山洞。

吳逸在感覺到自己身體四肢都沒有異常的感覺後,自然地從**起了身。

然後他就明白了這是哪兒。

“紅葉居?”

他記得自己好像是因為痛感反噬,暈倒在了大剝山太陰雲宮的大廣場上來著……

現在自己醒來卻在這裏,紅葉居如果沒記錯的話……

吳逸剛想起這是誰的居所,耳邊就聽到了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嗒嗒嗒……

人還未至,吳逸就已經嗅到了一股醉人心扉的異香。

“紅綃?”吳逸向著門外方向脫口而出。

一團紅影邁入門來,玉釵挽發,媚眼橫波,來者身姿款款渾似一朵國色牡丹,正是七仙姑之首的紅綃。

“你醒啦?”她挽著一個食盒,見得吳逸蘇醒,也喜得笑拂春風,一時間萬花俱寂,滿堂盈芳。

吳逸每一次見她,都總是一身極富極貴的衣著打扮,雖然從衣裳到足靴每次都款式不同,卻始終不變一身豔淩群芳的嫣然絳紅。

當真是每次看都足以大飽眼福,絕不會有煩膩之感。

他此時對紅綃也沒了初時的拘謹,笑道:“我睡了多久?是你把我抬到這兒的?”

紅綃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在一側桌上極嫻熟的放下盒子,以兩隻纖然素手斟水沏茶,不多時,就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捧到了床前,柔聲道:“不急,先喝茶暖暖身子,我再慢慢跟你說。”

吳逸瞧她遞茶時柔情萬種,恍然間竟覺得有點像一個賢淑的大家閨秀,心裏一瞬覺得這想法有些離譜,於是眼神隻悄悄盯在茶杯上,接了過來,慢慢送入口中。

“婆婆說你少說會睡個三四天,體內餘傷才能好的差不多,可如今才不到一天,我給你把脈時才發現你體內玄氣已經恢複充沛,當真不可思議……”紅綃坐在床前看著他一路喝茶,一邊娓娓道來,眼裏溫柔幾乎化作一汪星湖。

杯茶下肚,吳逸也確認了自己此時體內無論是九顆內丹,還是通身玄氣,都沒有了大礙,仿佛就跟自己從沒中過掌似的,一邊感歎命大之餘,也想到了昏迷前的事情,一下子反應過來,驚聲問道:“對了,婆婆有沒有為難你?”

他記得清楚,當時不老婆婆已經質問起了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一想到之前不老婆婆對紅綃的責罰,令他不由自主地擔心起在他昏迷這段時間裏,紅綃有沒有受到什麽懲罰來。

吳逸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擔心也溢於言表,紅綃望著他,也心中一甜,慢搖頭道:“沒有,婆婆一開始雖然生氣,但後來探知了我體內的根基之象,似乎是知道了我沒有暗自用那個法子害人,所以也沒有罰我……”

“真的?”吳逸有些意外,這不老婆婆有這麽好說話?

紅綃莞爾一笑,起身原地轉了一個圈,舞得紅裙裹香,流芳四溢,笑道:“你瞧我現在還能在這跟你說話,不就是證據嗎?而且婆婆也說,現在大事未完,要提防那銀角大王再尋仇,就且放了我這回。”

“原來如此……”

本來聽到紅綃免了不老婆婆的責難,吳逸是很高興,但轉瞬一聽到銀角大王的名頭,一下子又愁眉不展了起來。

他很清楚的知道,這銀角大王絕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下一次天知道他會不會再帶著金角大王和另外幾樣法寶來。

紫金紅葫蘆,羊脂玉淨瓶,一想到這倆麻煩的法寶就頭疼。吳逸合上茶杯,歎道:“我這冒險一賭,也不過隻能稍微拖延,下次這銀角大王再來,萬一又帶了什麽寶貝幫手,可就麻煩了……”

紅綃看他這樣,一想到他之前為了自己挺身而出,硬接銀角大王三掌之舉,不禁咬唇假嗔怪道:“你下次可不許再這樣拿自己命開玩笑了,我知道你是萬壽山弟子,師尊神通妙法,可那銀角大王深不可測,萬一……總之,以後不許逞能了!”

吳逸哪裏不知道她話裏的意味,苦笑道:“我也不想逞能啊,平時遇見這種事,我恨不得找間大床舒舒服服地躺起來,可沒辦法啊……下次這招,估計也不靈了。”

紅綃悄然握住了吳逸的手,朝他說道:“下次啊,下次這銀角大王估計找不到這兒了。”

“什麽意思?”吳逸不解道。

紅綃有些得意地道:“婆婆自從這事過後,就準備回宮中閉關施法,準備要把大剝山搬到別處去暫時躲避,這銀角大王再想找,也隻會找到一座荒山罷了。”

吳逸明白了,搞了半天還是慫了跑路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