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數裏的煙雲消散。

蓮玉傲立於空,一身血肉都已經隨著飄飛的布屑處處迸裂,本來一副月貌花容,此刻竟也看不出半點人形,反而麵目猙獰。

那已不像是一個人,而更像是一具骨頭外露,可怖之極的幹屍。

皮肉盡毀,露出骨相的一張臉上,發出邪氣陰詭的嘎嘎笑聲:“嗬嗬嗬……這都沒炸死你,有些本事。”

煙雲散去後,白蓮衣被一團淡白圓光牢牢護住周身,才得以保全其身不受爆炸卷入。

她一隻手摟著已經被震得昏迷的蓮心,此時也明白,此人已不是蓮玉,銀牙緊咬,冷聲道:“你就是那個害死我兩名護衛的妖魔?”

蓮玉一聲獰笑,露出麵皮下隱隱透出的白骨:“都是精怪出身,何必說的那麽難聽,老身也有個名號,換骨夫人。”

“換骨夫人?”白蓮衣收了護體之光,在聽聞這個名號後,驟然驚聲道,“西牛賀洲的換骨夫人?”

換骨夫人嘎嘎邪笑著,全身筋骨劇顫,轉眼間一副皮囊裏就褪出了一副雪玉般慘白的完整骨架,蓮玉的身軀隻剩一副皮囊,沒了骨架支撐,便悠悠墜地。

這副骨架通體散著氤氳白氣,卻沒有半點仙姿縹緲之相,反而透出森森詭異的淒然冷意。

與白蓮衣淩空對峙,換骨夫人光禿禿一顆骷髏頭上嘎嘎輕笑著:“不錯,老身我近年來漂洋過海得了些機緣,助益甚大。拿了幾個人來試試,效果都不錯,到了你這兩個護衛才算是有所小成。”

白蓮衣凝眉質問道:“灌州城附近兩縣的命案,還有道濟縣裏那場爆炸是你幹的?”

換骨夫人骷髏周身白氣凝結,漸漸幻出一個人形模樣包裹骷髏骨架,像是個貴婦妝容,卻仍是極為可怖陰森。

她吃吃笑道:“你倒是不笨。”

白蓮衣眉頭緊蹙,暗自忖道:“我曾聽聞,西牛賀洲火類坳有一位換骨夫人,是當年西方明皇太子妃死後所化,與專門以換骨奪舍害人為生,卻沒聽過有這種爆炸害人的妖法手段。”

換骨夫人嗬嗬輕笑,手中輕輕伸出兩根細指,當中撚著一顆細小的紅丸,說道:“當然,還是我得了一場機緣所致,這好東西可是妙用無窮,每種下一人,不光能汲取精元為我所用,毒種發作還能殺傷無算,可惜這毒種種毒有修為限製,不然你焉能站在此地與我說話?”

“毒?”白蓮衣聽到對方所言,她雖還不明白對方用的具體是什麽毒,但也終於知道了大致緣由。

片刻之間,她就做下了決定,把已經暈了的蓮心安頓好,再來對付她!

換骨夫人卻是一副悠容自在之態,接著說道:“你猜猜我為什麽要與你說這些話?”

白蓮衣冷笑道:“我猜夫人並不會大發慈悲到留活口的地步吧?”

換骨夫人兩根手指在紅丸處慢撚複抹,口氣全無殺氣,反倒帶上了幾分慵懶的嬌柔貴氣:“我是想下毒之前,讓你死的明白些。你這副皮囊,換起來應當不錯,比那小狐狸強似許多。”

她說的輕飄飄,白蓮衣心中雖怒卻也沒有失去理智,她時刻提防著換骨夫人會在什麽時候伺機而動。

換骨夫人白氣凝就的一張鬼臉上,揚起了一抹冷笑,口中道:“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毒,我已經下了。”

撚著紅丸的兩根手指,輕輕一捏,紅丸頓成齏粉。

而在那一瞬都嫌漫長的電光火石之機裏,白蓮衣驚覺到,自己懷中昏迷的少女蓮心,四位護衛中的最後一人,身體已被一股即將噴薄而出的滾滾熱流所流遍全身。

而當她瞥見這股變化時,熱流,變成了爆炸。

漫天星夜之間,又是一團曜日白光憑空而起,帶著轟然雷震之響與滔滔塵浪,席卷山原。

爆炸引起的煙雲足有數十丈高,塵浪吹得石屑高飛,山林劇顫,群山之間,都像是被剃過了一陣烈風。

一道人影自如山般的煙雲飛竄而出。

是白蓮衣。

護體圓光裹著白蓮衣的身軀如同一顆銀彈,急飛出了爆炸所及的範圍之內,於夜空中穿梭,卻漸漸越飛越低,墜落到了五六裏外的山林之裏。

飛墜之勢連摧一路,將一排樹木盡都摧殘得折向一旁。

白蓮衣落在地上,挺著地湧劍維持其身不倒,原有一身勝雪素緞,已被唇邊朱紅滲上了點點紅梅。

“哎喲,這一發毒種比剛剛那一下又強上一倍,貼身炸下來,你竟然還能站著啊……”換骨夫人笑吟吟地飄落地上,慘然煞白的臉上,洋溢著假惺惺的讚許。

“你……是什麽時候下毒的?”白蓮衣此刻握劍的手都微微發顫,她五內翻騰潮湧,難受至極,若非體內有寶燈相護,加之根基堅固,也無法撐到這一發爆炸過後,還能有力氣說話。

換骨夫人輕笑道:“這毒妙就妙在,施毒毫無痕跡,舉手投足間都能下毒,這紅丸不過是催發之用,還是那句話,若不是你根基不淺,我也不用在這跟你說話了。”

她在這嬌嬈一笑間,手中向空揮袖,一陣香風拂出,憑空之下,瞬間數道鬼影撲噬而出,湧向白蓮衣。

剛才那一記轟炸之下,白蓮衣雖然外傷不顯,但內裏現在已是元氣不繼,換骨夫人這一扇之下,幽魂冷厲,不知蘊含了淬煉多久的極陰極寒之氣。

她若是在全盛時期,當還有些把握,如今被這一通猛炸,實力各方麵是大大打了折扣,這毒下得完全不留形跡實在大出所料,當下麵臨換骨夫人神通,也隻能奮起地湧劍相抗。

“玄姹劍勢!”

白蓮衣一劍借力點地,騰身而起,施展劍光如虹。此刻她五內劇震,許多神通都無法施展,隻能以一柄長劍護身,勉力相抗。

幽魂頃刻湧至,與白蓮衣劍光相激,瞬間成了水火不容之勢,絞纏廝殺至一起。

換骨夫人靜靜看著她一身白影飛如輪轉,與自己揮袖而出的惡鬼陰風周旋,心中明了不過。

她已是強弩之末,就算九轉金丹大成,遇上了這極近距離內的毒種爆發,能還有餘力站著,就已經是極走運的事了。

幾招試下來,她已經能感覺到這女子身上根底不淺,是個換骨的好材料,如果能以她的身體換骨奪舍,必然能更加精進修為。

換骨夫人想起了在道濟縣中偶然發現的那一件巨大發現,金蟬曜日之體。

道藏傳聞之中,隻要得了元陽,就能勝過千載修行的至寶童子之身,她千沒料到萬沒料到,這種可遇不可求的體質,竟然會出現在一個小廝身上。

從那兩人進入那家客棧起,她就已經在暗處注意到了。

他跟在一個豔麗絕俗的女子身後,多半是那女子的弟子一類,由於她完全看不清那紅衣女子的修為,這才有了以熊五山為誘餌的爆炸案,意圖在於試探出這紅衣女子的底子。

可惜被另一個小子給攪了。

如今,白蓮衣這個地湧夫人,姿色比起那個女子不遑多讓,正好用來奪舍換骨,去勾引那個小子。

接下來,就看她能撐幾招了。

換骨夫人已覺勝券在握,不禁露出幾分狠厲的笑容。

凶鬼爪厲,陰風呼號,換骨夫人一揮袖之下,所生的厲鬼攻勢渾如自有靈性一般,雖然獰厲駭人,卻也進退有據,白蓮衣畢竟元氣受損,雖然劍法精湛,但一運腕使力,難免牽一發而動全身,最終力有未逮,不能如意反擊,隻能勉力招架。

鏗然劍響,白蓮衣身飄出數丈開外,一口氣未能及時提上,運劍就慢了幾分。

而這幾分,已足夠群鬼一擁而上,馬上就要攻破白蓮衣守勢。

糟糕!

正當白蓮衣呼吸停滯,換骨夫人正覺勝負已定之時。

數道破空之聲疾響。

距離白蓮衣咫尺之距的一群陰鬼,永遠定格在了張牙舞爪的那一瞬,它們的身上無一例外,都多了一個如同被洞穿一般的細小孔洞。

而同樣被刺穿的,還有換骨夫人。

她怔怔然,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胸前那一記貫穿身體的莫名孔洞。

怎麽回事……

她猛然厲聲喝道:“是誰突施暗算,站出來!”

“聲音不用太大,人就在這兒呢,嗬嗬嗬嗬……”

一陣嬌柔甜笑,在四周悠悠回**。

換骨夫人四下張望,她竟一時之間難以辨認聲音來處。

這種情況,來者多半不在她之下。

不過很快,她就看到了聲音來處之人。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從白蓮衣身後的一片樹影裏緩緩步出。

換骨夫人看到的一瞬間,心情實在是難以形容。

既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早以有過這種預想。

那個女子,果然並非等閑之輩。

隻是,她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來者一身鑲繡錦紅緞衣,風姿絕豔,毫無疑問,正是紅綃。

而不動聲色站在她身後的,當然就是吳逸了。

“換骨夫人,久聞大名啊。”紅綃朗聲招呼著,身形飄到了白蓮衣身側,又美目輕移瞥向她,“地湧夫人,沒傷著吧?”

白蓮衣挺劍支撐著身子不倒,得以喘息之際,抬眼又見到跟在她身後的吳逸,向自己投來關切之色,心裏沒由來升起一股倔強,她移開目光,哼地一聲淡然答道:“不勞關心,我自己一人可以應付。”

吳逸剛想上前伸手扶著她,卻被她悄然挪開了手臂。

“我自己會調息。”她別過頭道。

吳逸鳳目瞧她玄氣雖有損耗,但內裏未傷,確實是調息一段時間就能恢複的程度,於是也不強求。

兩人這番動作都在紅綃身後,因此換骨夫人也沒看到,換骨夫人此刻臉色沉如鐵青:“我與閣下無冤無仇,何苦暗算傷人?”

紅綃朱唇輕開:“那我們與你也無冤無仇,為何要犧牲一個普通人來暗算我們啊?”

換骨夫人麵色驟變:“你們怎麽知道?”

“我家夫人不光知道是你……”吳逸像是與紅綃商量好了一般,適時地從她身後站了出來,伸出一根食指一遍指著換骨夫人,一邊裝腔作勢地說道,“她還知道,你用的毒,名叫點將台,對不對?”

吳逸說話時一般沒有指人的習慣,他之所以現在這麽做,全是為了一個目的。

他的食指,正好是商陽劍所出的位置。

商陽劍無影無形,就在這話語間隔,指頭隨之一點挪移之間,悄無聲息地發動了。

倏!

換骨夫人的頭顱,頃刻之間,又多了一個孔洞。

就是這麽毫無征兆,無跡可尋。

剛剛刺中換骨夫人的那一下,當然也是吳逸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