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破換骨夫人這點,其實還是因緣際會之下的碰巧。
在仵作房探查到其中一具骸骨年齡超乎尋常之後,紅綃就有了對主使者的身份猜測。
因為據她所了解,點將台這種毒的下毒到毒發,所留下的骸骨絕不會是這種症狀。
如果這種毒沒有經過別樣改造的話,那麽死者生前必定就已經中了某種別的術法,才導致死後變成這樣異於熊五山骸骨的模樣。
而這種異於少女外表的衰朽骸骨,讓紅綃想起了一個存在。
換骨夫人。
吳逸聽她說,換骨夫人是西牛賀洲一個以骷髏之身修成的邪靈,曾在千餘年前留下“明皇太子換骨”的傳聞。
她雖名“夫人”,其實是一國太子妃,多年以前,西牛賀洲有一位國家的東宮太子,人稱“明皇太子”,本來身為名君之後自負眾望,卻迷上了修行之法,不知道從何處學來一種修法,連同太子妃也一同癡迷其中。
後來那位太子舍去國家,攜了太子妃去修行,竟都修成了換骨之法,明皇太子當即在火類坳褪去人身,幻成了一具形色如玉一般的玉骷髏,光身長就足有四十裏之長。
後來明皇太子巨身殞於火類坳,這位太子妃,也就是換骨夫人行蹤詭秘不定,多年不曾作惡,即使紅綃在不老婆婆座下雲遊四大洲,也沒聽到多少關於這位換骨夫人的傳聞。
隻是如今,這一具明顯不合原身的奇異骸骨,又令紅綃想起了關於這個妖怪的傳聞。
恰逢門外遠方突然爆發了那一陣驚人爆炸,火光衝天,煙雲升騰,吳逸與紅綃都覺事不宜遲,當即縱起遁光,撇下了趙從道,徑直朝著幾百裏外飛去。
也就有了剛剛阻止換骨夫人截殺白蓮衣的那一幕。
而吳逸在談笑指指點點之間,射出的一道商陽劍氣,更是猝不及防地直接貫入了換骨夫人的腦門,打得她身形後仰,飛跌而出。
很好!
吳逸一出手,就是瞧準了鳳目所見,她那骷髏靈光所聚的天靈之處,才剛剛突破九轉境大成,邁入聚元,不足為大敵。
因為師承青衣盤絲所授劍法,這一劍無影無形,隱蔽性極強。如果可以,他是打算這一下就直接要了對方的命的。
絕對沒人會意料到,說話間隨意一指頭的指指點點,也能射出鋒銳無比的劍氣。
換骨夫人被這一下猝然之間打得身形飛跌,天靈處炸開一叢飛屑碎片,直翻了一個跟鬥,才在半空停下。
她此時自然不可置信地捂著白氣外泄的額頭,惡狠狠地厲聲高叫道:“你做了什麽?”
吳逸暗中觀察那換骨夫人的中劍之處,玉屑紛飛,雖然能看見創口,但顯然並不致命,也不禁暗自有些意外。
看來是低估了這妖怪的頭骨硬度啊……
紅綃卻是從容淡定地拂袖道:“這下是略施懲戒,我勸你把點將台之毒交出來,不然,下次你這顆骷髏頭未必就能保得住了。”
吳逸看她言語,心有靈犀,一下子就知道了她是在跟自己唱雙簧,於是也堆起一副笑臉,誇讚道:“我家夫人隻要一動念,天地山川萬物皆可傷人無無形之間,她眉頭一動,你就中了一劍,你還不快快倒戈卸甲以禮來降,倒還不失留條小命。”
紅綃微微朝他動了個眼色,嘴角輕揚著道了一句:“貧嘴。”
吳逸剛想再調笑幾句,又見她身後拄著劍,已經開始就地調息回氣的白蓮衣,杏眼中微光一閃,他瞬間就閉了嘴。
“一動念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換骨夫人並不覺得吳逸這個身上衣著普通的小廝能有多大本事,她理所應當地就認為了是紅綃暗施神通出手,不禁心中震駭。
她得了那“點將台”奇毒,幾經嚐試過後,哪怕下毒再不留形跡,也總要動身抬手,才能將這種無色無味的奇毒毒種散布於人身,決不能像這個女子一般,所謂一動眉抬眼,就能施展成功。
可如今她卻悄無聲息地中了一下,這就代表,這女子隨時都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閣下神通奧妙,敢問究竟是何方神聖?”換骨夫人搜盡見聞,也沒聽過附近有哪路精怪女修有這等手段,開口問道。
紅綃卻道:“禮尚往來,你先說說,你是如何得到這個‘點將台’之毒的?”
換骨夫人這一問,她心中便猜測對方也許是衝著自己身上所藏的“點將台”之毒而來,雖然仍是處於極危險之境,但也有了可以把握的籌碼,心中雖恨,也隻好如實答道:“這毒是我遊曆西海岸上,八千裏外一處石灘裏所得,怎麽?這毒藥是閣下之物?”
紅綃笑道:“不是,但也有些關係,這毒害人不淺,我勸你還是交出來,免得徒增苦楚。”
換骨夫人笑得冷厲非常:“這毒妖異非常,正合我性子,我瞧你這位仙子周身上下沒一點妖氣,要了隻怕是暴殄天物。”
紅綃挽手輕撚了一個蘭花指:“這麽說你是真打算抱著這毒一起死了?”
換骨夫人此時臉上也現出了一抹詭異的獰笑:“不。”
她的這個“不”字,後麵並沒有接著其他話。
隨之而來的,是她整個白氣包裹骷髏凝成的人身,由內而外,都開始泛起一陣妖異的紅紫之光。
紅綃臉色驟然急變:“這是……毒種?”
她瘋了?竟然在自己身上下毒?
紅光從自換骨夫人體內湧現,到幾乎充斥整個身軀爆發而出,也就隻有短短一瞬間的事情。
比剛剛那場爆炸更加耀眼的焰芒在霎時之間,吞噬了方圓十裏之間的夜色。
遙遙大地之上,一團小山一樣高的煙雲冉冉升空,塵浪席卷到了更遠處的山原地界,驚飛逃散的鳥獸都難以維持身形,各相折翼飛身,無一幸免。
換骨夫人爆炸所居的地麵,在煙雲散去後,已不見半分草木,盡都化作了一片焦黑,陷在大地上的一道碩大淺坑。
一道圓光護罩,將紅綃與吳逸在內的三人盡都護在了當中,縱使爆炸之威摧枯拉朽,將原本十裏內的青翠山地翻了一番,護罩之內的地麵,依舊如故。
吳逸此時抱著白蓮衣,看著身前施法的紅綃,不禁暗暗舒了一口氣。
剛剛那陣爆炸之劇烈,他即使身在護罩裏頭,也能窺見一絲其威力。
這玩意如果在城裏引爆,這道濟縣隻怕一大半都要淪為火海了,而且餘波擴散,甚至還會波及到道濟縣以外的州縣,難免生靈塗炭。
拿人來引爆,這點將台的毒簡直就是活生生的人體炸彈嘛。
白蓮衣看著準備抱住她相護的吳逸,頰上飛快閃過一抹淡霞,輕聲道:“我沒事了。”
吳逸略有些尷尬地立馬鬆開手,向著紅綃處問道:“那換骨夫人就為了不把毒交出來自爆了?”
紅綃立在兩人身前,解了護體圓光,卻是衣袂當風飄飄,沒有回應吳逸的話。
“紅綃?”吳逸眉頭一皺,覺得似乎哪兒不對,有些擔心地試圖湊上前查看。
他還沒走出一步,紅綃的聲音就已出了口:“換骨夫人的本體不在這裏,所以她才敢悍然以身下毒。”
隻是說話時仍是沒有回頭。
吳逸覺得奇怪,紅綃的反應怎麽和平時不一樣?
換了往常,紅綃是絕不會不看著自己就自顧自說話的。
他正覺奇怪,紅綃此時轉過頭來,笑得依舊嬌花照水,明豔動人:“眼下對方既脫了身,還是看看你那位小情人傷勢如何吧?”
吳逸從她一張笑靨裏看不出有什麽不對,於是轉頭望向白蓮衣,關切問道:“怎麽樣,調息好些了嗎?”
白蓮衣神情裏還是略帶著一絲疲憊之意,但眼裏已經光彩漸複,點頭著應道:“好多了,我有師傅所傳的神燈護住根基……”
話到半截,白蓮衣看向吳逸的神情瞬間就像怔住了一般,後麵的字戛然而止,終究是沒說下去。
“嗯?”吳逸看出了白蓮衣神情有變,他才覺有異,莫名地一股寒意就已經湧上了心頭。
他飛速地想要轉過頭,但四肢突然而至的一股收束緊迫感,讓他一身力氣都無處使用。
忘形情絲?
“紅綃……”
吳逸急聲相問,但回答他的,卻是另一陣妖嬈魅惑,還帶著幾分少女氣的甜聲:“不好意思,紅綃她暫時不在,咱們來好好說說話吧!”
這一聲如幽穀回響,婉轉清啼,在吳逸聽來,聲線和紅綃很像,但絕對可以篤定不是紅綃。
他心中登時想到了一種不妙的可能性。
“你是……誰?”吳逸身不能動,哪怕頭顱也隻能移動有限,不能轉頭去看身後之人。
一抹香影從身後摟了過來,嗬氣輕語之聲吹拂著吳逸的臉頰:“我是誰,你猜猜?”
吳逸用僅有的視線,捕捉到了摟住自己的一抹影子,呈現出的是綺麗非常的紫色袖影。
紫色!
“紫織????”吳逸倒吸了一口氣,驚聲道。
是紅綃那幾個妹妹之一?她怎麽會出來的???
而此時,兩眼怔怔然的白蓮衣,也像發現了什麽驚天之秘一般,震聲急道:“果然是你!”
紅綃那一副絕麗之容,此刻已經換了一副截然不同的妝容氣質,她眉目生春,笑意中帶著三分狐媚似的狡黠,俏生生地看向白蓮衣道:“金鼻小白鼠,你倒還記得我,出落得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