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現在麵臨著一個很尷尬的情況。
他的身體為了製住紫織不讓她發動忘形情絲,幾乎是將整個身體都壓在了對方的身上。
得益於草還丹的助力,再加上紫織的力氣又比不上紅綃,他才能在肉體力量上壓製得住對方。
但這樣也帶來兩個問題。
其一,紫織在剛剛不動聲色之間,依然能給他下毒,如紅綃所言,她幾乎能以任何方式下毒,這樣一來,吳逸在壓製住她的同時,也必須默運吐納秘法,將侵入體內的毒力轉移,一刻都不能放鬆。
其二,畢竟是男女之間極近距離內的接觸,雖然隔著衣服,但紫織同樣身帶幽幽異香,接觸越久,吳逸的情緒就越容易被牽動,再這樣下去,他不敢保證現在的零距離會不會變成負距離。
兩人就在這一片月光灑落的山洞裏,團團碎石簇擁之間,各相對峙著。
紫織現在一張俏臉上,又是羞怒又是氣惱,顏色之豐富,就是吳逸對她目前沒什麽好感,也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確實生就一副禍國殃民的絕麗之容。
她生氣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她發現自己從被製住後試圖脫身而施展的七八種毒術,換了不下十種施毒的手法,竟然都無一例外無法奏效。
這是她自學會煉毒以來,從未有過的情況。
雖然因為所處環境限製,她沒用過人類來當試毒對象,吳逸是第一個,但這並不代表她對人體不了解。她一身所帶的毒術毒種不知多少,每一種都是足以讓千百年高齡的靈獸神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奇毒,毒性用在人身上如何她再清楚不過。
一出來後就給這小子下個七八種毒也是她早有打算的,可是,事實告訴她,她的毒一入吳逸體內,就再沒了半點消息,真就如滴水入海,微瀾不起,無論換了數種手法指法,一概如是。
這真是見了鬼了!
“你……你……你用了什麽法子?怎麽會完全不受毒性影響?”紫織力量上畢竟弱於紅綃,無法與踏入第二轉後的吳逸相抗,她此時終於有了慌亂之色,眼瞳顫道。
吳逸翻了個白眼隨口道:“我要是跟你說我吃了莽牯朱蛤你信不信?”
紫織啐道:“什麽莽牯朱蛤,聽都沒聽過,而且你身上也沒有吃過靈獸的味道,別想騙我。”
吳逸笑了:“這你也能聞得出來?”
紫織此刻雖然仍是紅霞未褪,談及此處卻還是不免透出一絲得意:“當然,死在我手上的鳥獸蛇蟲,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誰服食過靈獸我還是認得出來的。”
吳逸一聽就微微皺起了眉頭:“紅綃說的沒錯,你這丫頭性格有夠惡劣的,點將台這種毒都能研發出來。”
紫織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麽,靈眸一轉,揚唇道:“你想不想找到,那個用了點將台的妖怪在哪?”
吳逸一聽她提起“點將台”,大概也能猜到她是要幹嘛,眉梢處微動著道:“你知道換骨夫人在哪?”
紫織驕傲之色更增:“當然,點將台是我做的與我玄氣遙遙相係,我知道怎麽用,也知道怎麽解,更知道在哪兒。”
“那你說說,她如今自爆之後,躲在哪兒啊?”
紫織笑得如同滿堂姹紫開遍:“她現在就在你們出來的那座縣城裏,不早點阻止的話,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道濟縣?
換骨夫人真身在道濟縣?
吳逸聽後固然大驚,但也沒有立刻就輕信她的話,臉色絲毫未變隻道:“空口無憑。”
紫織卻道:“你愛信不信,到時候要是傷了誰可別後悔。”
很不幸的,吳逸被她言中了,他想的是,萬一真如她所言,換骨夫人在道濟縣城中發難,不光死傷無數,不遠處的白蓮衣也不會袖手旁觀,以吳逸對她的了解,她是一定會挺身而出除魔衛道的。
可是換骨夫人的“點將台”之毒,吳逸也領教過它的爆炸之威,不容小覷,萬一白蓮衣真遇上了……
一旦牽扯到白蓮衣,吳逸心神難免牽動,他放低了語氣問道:“說吧,條件是什麽?”
紫織眸中閃過一絲狐狸般的狡慧之光,朱唇上現出了目的得逞的囂張:“條件是,你讓我種一次毒!”
吳逸本能地就想反對:“不行,中了毒我還有命在嗎?”
紫織更是笑得咯咯輕響,如黃鶯嬌啼:“哈哈哈,不由得你不答應,蒼天保佑,讓我抓到了你心神的一絲破綻,正好適合我的‘七情迷浪’。”
吳逸驟然才發現,她那一汪星湖眸光裏,此刻正閃爍著七色混同的異樣流光,即使單純地以眼直視,也有一種恍然間幾乎就要陷進去的詭異吸引力。
這丫頭用眼睛也能下毒?
這光流通過瀲灩秋波送入吳逸目中,直抵心神,吳逸下意識地想要通過吐納秘法轉移這股未知的流動。
還得是聖尊師傅傳的吐納秘法奧妙無窮,他一默運體內清濁世界,原本通過眼波流轉直透心神的妖異流動,大都被他轉移到了那片廣闊天地裏。
但,就像硬接銀角那三掌一樣,稍有時機不對,吐納秘法一旦不能及時應對開啟,就不能百分之百轉移傷害。
而紫織這次的毒,無論是隱蔽性還是施毒手法之巧妙,都比之前幾次要遠遠勝出,加上吳逸又因為想到白蓮衣而心神有所鬆動,兩下裏一湊合,就導致了他沒能完全轉移這所謂的“七情迷浪”之毒。
當吳逸眼中出現了和紫織眼裏同樣的異光流彩之時,紫織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欣喜之色。
真的成功了!
“七情迷浪”是她的殺手鐧奇毒之一,也是當下沒有任何器具輔助下唯一能施展的獨門之毒。
這種僅僅以眼神就能施展的毒術,就以隱蔽性而言,更在“點將台”之上,一入心神,則對方七情六欲神魂盡皆操之於手,生死由命。
紫織雖然沒有對人類用過,但她第一次用,就是幾百年前對一個企圖覬覦她姿色的妖怪,僅僅一眼,就讓那隻妖怪在數丈之外神魂受製,當即自殺而亡。
現在,輪到這個吳逸中招了。
她不會就這麽讓這小子死了,而是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好好琢磨琢磨,他是怎麽免疫自己之前那幾次下毒的。
感受到頸前的刃光有所鬆動,手腕和身上那濃厚的男子壓力也稍有減弱,紫織仿佛已想到了一千種如何驅策折磨這個小子的方法。
我贏了!
但下一個瞬間,吳逸眼裏的流光,從與紫織相同的七彩異色,轉變為了另一抹更為熾熱而猛烈的顏色。
紫織手腕上傳來的壓力驟然間縮緊,宛如被鐵鎖重箍而住,再不能鬆動半分。
“你……”
紫織施展“七情迷浪”以來,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
她對自己的毒性充滿自信,卻唯獨算漏了一點。
那就是吳逸體內的玄氣,與他本人心神緊密相連,在進入九轉境第二轉之後,他體內的內丹玄氣更是尤其容易受到情緒牽引,不動則已,一動則如狂濤浪卷,絕難輕易止息,對紅綃時就是如此。
“七情迷浪”之毒直指心神,雖然大部分都被吳逸轉移了,但哪怕隻有一點,也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當有外力試圖攪亂心神,所引動的隻會是吳逸更加猛烈的玄氣反撲。
而當吳逸的內丹玄氣湧動之時,他自身的情緒,也會隨之漫過理智,如同心猿頓開金鎖,直接引導著他根據當下的環境做出最直接的反應。
而現在的狀況,從吳逸知道紫織又下毒的那一刻起,原本隻是氣惱的,還遠不到怨恨的層次,但被紫織的毒這麽先抑後揚,玄氣對情緒的影響更是層層疊加,情緒越發高漲。
原本隻是氣惱,瞬間就暴增成了幾乎噴薄而出的……
殺意!
殺了她!
於是當那副麵孔容色瞬間寒所凜冬之時,紫織的腦海之中,也像是中了“七情迷浪”一般,心神一片空白。
大梵天王刀寒光厲閃!
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威脅。
……
……
趙從道他並不是沒見過妖怪鬼魅。
以前出去打獵時,偶爾也見過那麽幾個山間的孤魂野鬼。
但他發誓,眼前從李盛身體裏跑出來的這個玩意,是他第一次碰到。
那是……骷髏?
夜色垂幕下的李家大院,就在兩千眾軍之前,一具沒有半點血肉筋絡的青玉色骷髏骨架,宛如索命幽魂一般立於半空。
“好家夥,你這妖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占了姓李的身子的?”趙從道雖然驚異於如此變化,但手上搭箭彎弓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碧玉色骷髏裏傳出的是換骨夫人陰詭幽深的尖細之聲:“小孩兒有些膽氣,見了我還敢彎弓搭箭,我雖早就換了你那長官的骨頭,但侵入他身子也不過是今夜不久前的事,你竟然還能看出來。”
趙從道一箭疾出,這一箭同樣快到無影,卻再沒能洞穿換骨夫人的腦門。
就在那一顆骷髏頭前不到一寸之距,箭矢便被一堵無形氣牆給結結實實擋住了。
箭矢失去了前進之勢頹然而落,換骨夫人嗬嗬一陣輕笑,骷髏掌中現出了一個紫銅色的小巧銅鼎。
“一介凡夫,就能有如此武藝,若非我現在有要事在身,定然先找你耍耍,嗬嗬……”
她說著,骷髏手從銅鼎中取出一抹紅砂,紅砂理所當然地自她這一隻骷髏骨架構築的手縫隙間流散而出,頃刻就混同在了夜色風聲裏,不見半點砂影。
趙從道停下了搭箭的手,他看不出來這妖怪的動作用意何在。
隻是心裏開始升起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換骨夫人骷髏裏的兩排牙齒笑得咯咯作響:“哈哈哈,你不是想知道我讓這兩千人聚集的目的是什麽嗎?我現在就告訴你!”
趙從道像是靈機一動,想起了一幕極其不妙的畫麵,火速望向了已經被嚇傻的一幹軍士,急聲大喝道:“快逃!”
但,他說的再快,也沒有換骨夫人此時的一個動作快。
骷髏組就的一隻手,在空中,輕輕攥成了拳頭。
這一瞬間,趙從道眼前就宛如見到了從地底直湧而出,自下而上將夜幕都吞噬的一片白晝。
明明還在夜裏的道濟縣,升起了一輪不合時宜的白日,那日光,卻仿佛要滅絕周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