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界,翠雲宮大門前。
“酆都秦廣王座下鬼判,求見地藏王菩薩!”
穿過字麵意思上的刀山火海,由秦廣王派遣的紅衣鬼判,領著兩名狼頭陰兵差使,正跪在一座兩丈高的青紅大門之前,捧狀高聲拜道。
守門的金衣童子麵對伏下的鬼判,合十道:“鬼判稍候,因地府無事,菩薩近年入定已久,待我通稟。”
“讓他們進來吧。”金衣童子話才剛落,緊閉的翠雲宮大門裏就傳出了一陣悠遠正大的聲音。
“地藏王菩薩??”鬼判猛然抬頭,這還是他入職地府以來頭一次聽見地藏王菩薩主動說話。
金衣童子依言,緩緩打開了翠雲宮大門,徑領著鬼判入內朝見。
走過長長階梯之道,鬼判抬頭上望,終於見到了菩薩真容。
一顆圓光,沒有任何模樣,高懸於蓮台之上,居於左右隨侍童子之間。
那顆圓光明明無形無相,但在鬼判眼中,卻又似有一座無形法身端坐其間。
他一眼過去,竟也分不清這地藏王菩薩是有形還是無形,在還是不在。
鬼判這時思忖道:“常聽閻王老爺講,所謂真佛無相,一顆圓光含萬象,這地藏王菩薩貴為幽冥教主,這陣仗倒當真是了不得。”
既到了翠雲宮,菩薩身為幽冥教主,就沒有不在之理,鬼判收拾好敬畏之心,忙拜倒於階下,奉上由秦廣王親寫的書狀,道:“小的敬稟菩薩,枉死城裏數十萬鬼脫城而出,來勢甚眾,甚至還有變本加厲,越打越多之勢,東嶽天齊已遣兵帶將前去鎮壓,但眼下因為難尋這鬼巢所在戰況焦灼,還請菩薩大發慈悲指點迷津!”
圓光之中立即凝就出地藏王菩薩的法身。
隻見他法相莊嚴,一抬指,鬼判手中書書狀便飄浮而起,展開在他那蓮台之前。
看了一眼,地藏王微微點頭道:“此番變故確實非同以往,枉死城冤孽非同一般,我這就讓諦聽出來,與你們解惑。”
一聲話落,地藏王菩薩蓮台前的經案之下,隨即出現了一隻四爪伏地的巨獸。
那便是諦聽。
此獸天性聰靈,隻要伏於一處,便能聽盡三界之內四大部洲,洞天福地裏的一切生靈精怪,五蟲五仙,盡在其俯耳觀察之中。
諦聽伏耳貼地片刻,就立起爪子,轉頭望向地藏王菩薩道:“枉死城之鬼,乃是百多年來有人以邪經超度引流,墮落枉死城中不得超生,怨氣越藏越深,難以被鬼差以及死籍所查,若不及時剿滅,這些惡鬼恐怕會順渭河而入,直侵人間。”
“如此嚴重?”地藏王聽到此處,那寬和麵相上也出現了一絲絲凝重。
諦聽又道:“此時枉死城地下深處有一顆龍首,那便是眾鬼戾氣之源,隻要能除掉此龍首,群鬼之邪氣不攻自破。但若讓這些到了人間,則長安必受其害,即使滅了龍首也不能斷其根源。”
“龍首?”地藏王菩薩又問道,“枉死城內專為橫死凡人而設,如何會有龍首?”
諦聽道:“龍首為千年以前,人間八河都總管涇河龍王死後殘首,魂靈本已轉世輪回,這屍首卻被一夥異教之人暗中施了手腳。”
“異教?”地藏王菩薩驟聽此言,佛相之上也開始沉思而起,隨後道,“這樣吧,為防群鬼禍害,我遣一道經文,由你們崔判官手抄一份送到人間,讓人間有道之人誦念此經,以保長安,至於枉死城那邊,這翠雲宮也有一些金衣力士,就由他們去枉死城助力東嶽天齊。”
而鬼判聽諦聽說了這破解之法,在於龍首後,當即大喜,拜道:“多謝地藏王菩薩指點,屬下這就回報東嶽天齊大帝處,讓他們繼續進兵而剿!”
結果這鬼判剛回報完正準備回身離出翠雲宮,翠雲宮外,金衣童子又上前報道:“啟稟菩薩,東嶽天齊大帝手下求見。”
地藏王道:“快請。”
不多時,一個風風火火,帶甲摘冠的紅發青鬼,就到了殿前,當即埋頭拜道:“菩薩,萬急!我乃東嶽天齊手下五路神將赤神鬼,那枉死城的二十萬邪鬼越剿越多,竟有百萬之眾,開始往六道輪回方向去了!”
“你說什麽???”在他身邊跪著的鬼判聽到這話整個人都蹦了起來。
……
……
地府如今的變故,人間的長安此時還沒有半點征兆和變化。
吳逸帶著素綾,一路穿街過巷,無意之間又一次走到了大聖廟前。
經過了前日袁觀泰於廟中發誓,天降霹靂的異象後,這大聖廟的香火,倒是又熱鬧了一些。
吳逸與素綾進門,正好看見正堂門口坐在解簽台的老廟祝。
老廟祝一看吳逸步入門來,當即慌忙起身,口稱“恩公”地直迎向他拜道。
“恩公就免了,路見不平罷了。”吳逸趕忙扶起準備下拜的老廟祝,他見著這四下來往人比前日更多了一些,笑問道,“老廟祝,那一日過後生意看樣子還變好了,可喜可賀。”
老廟祝忙朝著裏頭的那尊白衣紫冠的“鋼筋鐵骨大聖”之塑像一拱手,說道:“想來啊,是大聖顯靈,能讓老頭子安享晚年,派了這麽一位少俠路見不平相助啊。”
吳逸想起了當時聖尊師傅說過,袁觀泰發誓而天生感應,自然降雷以應,與她無關。不曾想卻被老廟祝當做是了大聖顯靈的證據。
他原想著解釋,但轉念一想,老人家既然心誠為善,也不妨將錯就錯,沒必要就此戳穿。
又見那廟裏正堂處幾根香火悠悠,與新鮮瓜果貢品一道擺在神像之前,吳逸雖然不知道自己這師傅會不會受到人間香火,但想著給她留點供奉,應該總不算錯。
這廟不大,在吳逸與素綾自行走動時,他忽然向素綾低聲問道:“對了,你說你們一百多年前來過長安,這座大聖廟供奉的神仙,你們家婆婆認識嗎?”
素綾瞥了一眼那台上的鋼筋鐵骨大聖神像,微微搖頭道:“當年我們與婆婆來長安的時節,天下戰亂,不如當今繁華,這廟藏於市井不甚顯眼,怎麽能一一看遍?至於這所謂鋼筋鐵骨大聖,我聽聞天上三百六十路正神,沒有如此稱呼的。”
她說到後半時,聲音顯而易見地壓低了不少,顯然是為了顧及周圍影響,避免被旁人聽到
吳逸倒是聽得一清二楚,他也隻能嘴角微微抽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就連他這個徒弟,都是才到長安才知道自己這師傅原來在這兒還有那麽一間小廟供奉。
他一想到這,望著不遠處正堂的那座白衣秀士打扮的大聖像,就腳下動步,默默行至香台前,摸出來幾枚路上買東西換的餘錢銅板,買了三炷香。
隨後焚燃香頭,正對著大聖像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將三炷香捧著插在了香爐上。
拜到了第三拜時,他也聽到了自己體內深處履真宮傳來的一句回應:“小徒兒也算有些孝心。”
素綾見他突然有此一舉,也覺得有些奇怪。
自認識吳逸以來,他躺著的時候都遠遠比站著的時候更多,像這樣端正拜神之姿,更是從沒見過。
吳逸三拜既畢,轉身走出正堂,素綾打趣道:“朝貢一路上經過的菩薩廟,山神廟不計其數,都未曾見你下車瞧上一眼,怎麽到了這大聖廟,倒見你拜起來了?”
吳逸拜也拜完了,廟裏也沒再多需要參觀的,就一邊同素綾走出了大聖廟,在路上解釋道:“我一開始呢,也不知道這位大聖,後麵一打聽,才聽說他是當年玄奘法師取經路上的一位向導,曆經九九八十一難,一路上降妖除魔,擒魔捉怪,大乘真經能傳布中土,這位鋼筋鐵骨大聖功勞不小,我初來長安,拜一拜也好。”
如果說前半段還算吳逸聽來的所述,後半段什麽八十一難雲雲,就純屬他自己為了搪塞解釋的杜撰發揮了。
“額,其實也沒有八十一難那麽多,當年取經路上的妖怪也就滿打滿算二十來處,你從哪聽來的八十一難?”結果吳逸剛說完,他體內寄宿履真宮的聖尊師傅本人,就一口嚼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瓜果,邊吃邊道。
“額……不是說佛門九九歸真嗎?”
“確實有這說法,但那是除非取經人自己心誌未臻成熟,常懷恐懼之心,才會有八十一難,當年玄奘法師一心堅定,給他帶路倒是省事得很。”
“這樣啊……”吳逸笑容因此僵了一下,但好在表情仍未露出破綻。
素綾自是知道大乘真經傳布天下的重要性,她聽吳逸說罷,又回望了一眼這座並不是很起眼的大聖廟:“原來如此,我聽聞當年玄奘法師取經路上有十方保官相護持,這位大聖莫不是十方保官當中的一位?”
“誰知道呢?”吳逸隻能打了個哈哈應付過去。
他們兩人出得了大聖廟,繼續穿行街巷,不多時就到了城外的涇河邊上,其時遊遊****,時間已經過了正午,陽光正好。
涇河水繞城而流,浩浩****,河麵宏闊,吳逸極目所望,也難以望見對岸。
之前與袁離照爭執藥方真假時,吳逸經過了聖尊師傅提醒,才知道了用涇河水來驗證藥方毒性正邪的說法,所以幹脆趁著還有時間,就來了這鼎鼎大名的涇河邊上看一遭。
“好一條涇河啊,這寬度沒有一千裏,也有八百裏了吧。”吳逸於是發出了如是感慨。
素綾遍遊西南二洲,對於涇河這等大河早已經是見怪不怪,隻是吳逸要來,她就跟著來罷了。
麵對吳逸的感慨,她也淡淡唇角帶笑言道:“像這樣寬的大河,天底下也有不少,西方的流沙河,通天河,都是名川之屬,你若想看,以後有時間我可以帶你遊一遭。”
“好啊,一言為定!”吳逸早就聽說過流沙河和通天河的大名,但卻一直未曾得見,聽素綾這麽說,他也沒有多想別的,就脫口而出應道。
涇河水麵滔滔洪波,這時說來也是適逢其會,吳逸觀看潮景,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這河水有了什麽變故。
他總感覺,這涇河水麵,是不是不大平靜……
而素綾,在這一就像是突然驚覺到了什麽,急聲道:“等等……有動靜!”
說完,河麵就好似炸開了一道響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