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家宅之中,袁離照跟著家丁一路行至了,眾多後宅裏的天一閣,也是他父親袁觀泰常年閉關之所。

為了深窮元會造化之理,袁觀泰深居簡出,早將家中大部分事業都給了袁離照掌管。近日朝貢使團來得長安,他才難得出來一趟。

袁離照剛遞出了書信,就突聞父親傳喚,他精通卜算,未到之前,便已隱隱知曉了此番用意。

長安,可能將有異變發生。

進了天一閣,袁觀泰穩坐案中,台前青燭微爍,他手中正拿著一封已經拆開了的書信。

袁觀泰見兒子到場,臉上愁色更增,將那封書信擺在了麵前,道:“我們袁家,這回是闖了彌天大禍啊……”

袁離照劍眉緊鎖,驚聲道:“這信是……”

“是幽冥地府的崔判官,他自為父睡夢之中,托了此信件來,這信中所述,觸目驚心啊……”袁觀泰說到後麵時,聲氣也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崔判官?”

袁離照取了信件,當即張開來看,結果一眼過去,信中之語,卻勝過千刀萬箭,字字都給他心中,帶來了莫大的衝擊。

袁離照也曾入陰見過崔判官,自也認得他的字跡,這信中字跡確是崔判官親筆無疑,甚至還打上了幽冥地府獨有的紅火印。

而信所說的,卻是一樁現下正在發生的劇變。

幽冥地府枉死城裏,逃出了數以十萬計的凶煞遊魂,這些無主之魂,根據閻王派判官前去翠雲宮查問之下,卻查到這些積年冤魂,大部分竟然都是百餘年間,生前死於長安的人。

而他們死後,原本應該和其他所有魂魄一樣,各歸輪回或者入地獄。結果無一例外,竟然被一股奇怪的能量驅使,繞過了森羅殿審判,飄飄****,盡皆聚在了枉死城裏。

枉死城裏的怨魂一般來說,都是生前罪孽所致,窮凶極惡自不必說,許多生前平平無奇的良人魂魄到了枉死城裏,年歲一長,也被無窮怨氣所噬,成了邪厲怨鬼。

據地藏王菩薩座下神獸諦聽所言,這些無主之魂,都是在人間遇見超度時,被人誦念了完全不屬於度鬼真經的邪經所致,積年累月,百餘年下來,在枉死城越積越多,最終衝出了枉死城,開始於地獄肆虐亂竄。

度鬼真經……邪經……

這下原打算寄出信去京城求證的袁離照,已經徹底怔住,胸前一陣堵塞,連半句話也出不得咽喉。

而隨信件之後附著的,就是好幾張寫滿了的經文,袁離照再往下看,更是如遭重擊。

那崔判官往下所附的經文,紙上字字金光隱現,而且那行行列列之間,竟都與那吳逸所言之經文,分毫不差。

經文末尾落款處,正寫著“崔玨手抄翠雲宮地藏王菩薩欽賜《虛空藏經》卷一餘文”字樣。

這,才是真正的大乘真經《虛空藏經》經文。

袁離照全都明白了。

這地府裏如今正有幽魂作亂,而這幾十萬怨魂的聚集,竟然全賴於他們袁家百年來在陽間廣施仁義,超度法事,一律以他們府庫中所藏的《虛空本方》卷末附錄的《虛空藏經》來超度。

因為是大乘真經所出,那位無名僧給的《虛空藏經》又是極其罕見的刻本,所以長安百姓多年來對袁家信賴備至,袁家自己看了多年,也沒有發現什麽大問題,多年治病救人無數。

可就是這樣,才讓他們忽略了問題所在。

根據崔判官信中所附贈的經文對照,袁離照發現,原本方集所載的陰陽兩方裏,凡是應對陽間之事的,俱都無所錯漏。

可是偏偏一涉及到度鬼超生,救人脫冥的法門,就被顛倒了順序,以至於從中總結而出的方子,自然更是錯上加錯。

半真半假,最為欺人。

而袁家上下竟然用這個貽害無窮的大改真經用了足足百餘年!

袁離照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他在看完了這封信後,連維持自己站姿都顯得勉強,明明是身有慧劍,心神異常堅定之人,此刻也險些站立不住。

但他畢竟是袁家之後,家學淵源煉就的心性,讓他身子隻是晃了晃,退了三步,但還是站定住了,袁離照拿著崔判官給的書信,片刻之後,他就定下了心來。

因為眼下如崔判官心中所說,他們袁家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崔判官在信中附上真正的大乘真經《虛空藏經》部分原文,目的也在其中說明了。

眼下他們地府正在以陰兵與無數怨鬼周旋,而袁家的任務,就是火速以這份大乘真經傳布全城,讓家家戶戶都備上經文,以應對可能會從陰間逃到陽間的怨鬼遊魂之害。

“爹,現在大事將至,我袁家曾因輕信他人,誤用邪經,已造下無邊罪孽,如今唯有以血補天,方可能有挽救之機。”袁離照定下心神,朝著父親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袁觀泰也是喟歎不已:“冤孽,冤孽,我深居閣中,推算元會演變之理,算到兩間將有大變數來至,希望此變不是前兆就好啊……”

袁離照已然下定決心,當即就出了天一閣,差人傳喚長安各個衙署的大小官員,商議大事。

……

……

而這種變故,此時遠在長安城外的吳逸與素綾,當然是不知道的。

涇河河麵炸開的白浪裏,突然飛出了一條肥碩豐滿的魚來。

那條魚足有兩人長,魚肚朝天,連撲騰都沒有撲騰一下,顯然是已經死了。

吳逸看了看浪花迸發處,很快,水麵上也跟著竄出了一道人影,跳得足有十丈高。

“是你?”吳逸有些意外,竟然在涇河岸邊,遇上了趙從道這小子。

趙從道赤著上半身,兩臂裹著麻繩,露出一身精健的麥色,他見了吳逸也是有些意外:“又是你!還有這位神出鬼沒的姑娘!”

吳逸見他解下繩子,那繩頭上係著一隻銅鉤,正要把那條魚鉤起來,也有些好奇:“你不去看你妹妹,跑到這來捉魚來了?”

趙從道剛那粗鉤穿了魚嘴,見他發問,就起身答道:“她現在已經醒了,有侍女照顧她呢。我一個大男人沒什麽好幫的,自然就出來打打獵,抓抓魚咯!”

“又是打獵?”吳逸笑道,“上次在五鳳樓你說要讓我去見你師傅,說的也是打獵。你就那麽喜歡打獵嗎?”

趙從道大方承認:“當然,有道是‘橫揮鐵腕劈龍甲,怒奮空拳搏虎頭’,與飛禽走獸較量,可比人有意思多了!”

吳逸想起他的師傅大名鼎鼎的梅山六聖之一的郭申將軍,神通廣大,又輔佐二郎真君,既肯收他為徒,定然是看他有過人之處。

可是這個趙從道剛不久才與他交手過,身手雖然不賴,但體內沒有玄門修行者那樣明顯的根基,也不知道他都跟郭申學了什麽,看稱呼,他拜的這個師傅似乎也不是那麽正經。

吳逸順著自己的想法問了下去:“你是梅山六聖之一的徒弟,難道就跟他學了這個?”

趙從道一聽他問起自己師傅,也想起了當時兩人那場比試,自己被他一拳揍飛的事,當即表情上就現出一絲惱色,不過這種懊惱也隻是更類似少年人不服輸的仇氣,轉瞬即逝。

他還是如實回答了出來:“想笑話我就笑吧,我那便宜師傅會的法術不少,他老是讓我離家學道,我卻不想學,隻從他那摸了幾手銀彈的用法,對付一般的妖怪倒還夠用。”

說著,他從腰間袋子裏摸出了一枚小巧剔透,遍經打磨的銀色彈丸,晃了兩下。

又是個不想學道的?

吳逸想起自己來,又見趙從道這個小子,感覺應該不像自己那麽懶,興致一起再問道:“人家可是仙人,還是梅山六聖之一,你入了他門下自然就是修仙了,這天大的機緣怎麽還不願意?”

“切,花花世界年華正好,我好好的一個人,還沒玩夠呢,為什麽要拿去修什麽仙!武藝夠用就好。”趙從道答得相當瀟灑,對此全不掛懷。

吳逸也笑了,這小子倒是爽快地很合他胃口。

趙從道正待要把那條大魚拖走,準備揮別吳逸與素綾二人,吳逸卻眼睛一轉,注意力被此時趙從道身後的變化吸引住了。

這是……

涇河水麵上忽而咕嘟嘟地沸騰而起一大片區域,蒸蒸白氣裏,水麵漸成一道漩渦,漩渦越擴越大,竟又從裏頭升出了幾道人影出來。

“岸上的,站住!”水上分開波浪,自蒸騰白氣裏出來的人影以尖利的嗓音叫道。

吳逸看了看拖著那條大魚剛走出沒兩步的趙從道,又望向那出涇河河水的幾個看上去魚頭蝦腦的怪物。

他們難道是……

趙從道果然停了下來,回頭望見出水的那些個通身帶甲,挺刀帶槍的魚頭兵將,登時眼前一亮,也放下了大魚,笑道:“難道你們就是傳說中的水府兵將?”

那水上幾個魚頭將領裏,為首的一人叫道:“我乃涇河水府麾下黃須魚將軍,那岸上的,放下那條魚來!”

趙從道也是頭一遭與水府的兵將打交道,滿臉地好奇,笑道:“魚將軍,你們那水府雖大,但涇河打漁的這麽多,我不過打一條魚,你們就要管嗎?”

黃須魚道:“你自打漁便打,偏這條大魚是我水府涇河龍王兄弟八太子愛駕之寵,如今折在你手,不能就這麽帶走了!”

哦豁,涇河龍王?

吳逸在一旁靜靜聽著,心想涇河龍王的名頭,他當然是聽說過的,這個什麽八太子又是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