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灌州出發,經長安再次啟程的萬人朝貢隊伍已在路上,出長安已行了兩日。
吳逸還是那樣,躺在車裏的時間,要遠遠多於坐著的時間,以吳逸前世的說法而言,宅度可比前世要高的多。
由於和紅綃整天說說笑笑,他甚至沒什麽時間去看涇河龍王送給自己的那幾本所謂的《皇極經世書》。
就算中間曾經有過遁去清濁世界看的念頭,但往往懶勁一發,就這麽耽擱了下來。
非要讓吳逸說這一路上有什麽不大和諧的地方,應該就是趙靈芙了。
自從那一次和趙靈芙剖白自己的想法後,吳逸已經有快兩天沒見到趙靈芙離自己車駕三丈之內了。
這種刻意的疏遠,吳逸自己覺得也能理解,她一個女子,見到了男人朝三暮四,會覺得嫌惡也是理所當然的,怨不得人。
唉……
行了大概六千裏路,離長安已有些距離,因為一路上都是平坦大道,並不怎麽崎嶇,所以朝貢使團行路休息的次數也少了,吳逸從又一場睡夢中醒來時,車外林景猶在不停變換。
他鼻尖傳來一絲馨香,轉眼看時,紅綃正在煉氣存神,閉目冥思,除了車駕行走在大道上帶來的些微顛簸導致的紅裳些微擺動外,她整個人連眼皮也沒有動過半分。
而在吳逸眼裏,她實際上卻是無一刻不在動,體內天靈元嬰所在的頂上三花運轉不停,像是圍繞著恒星的行星一樣,比平時更快的速度飛轉著。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紅綃修行運功時的模樣,在來南贍部洲的花船上,就曾經見過她打坐行功,煉氣存神的樣子。
隻是,那會所看到的,和現在又有一些不同了。
再一次出現,吳逸所看到的紅綃天靈裏,那一顆由九轉金丹凝聚變化而生出的元嬰,形狀好像變得更加像,如果非要讓吳逸比喻的話,更像人參果的形狀了。
他似乎恍惚間有那一種感覺,感覺那天靈裏的元嬰在某一個時刻,會突然睜開眼睛。
這代表紅綃的聚元境已經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距離覺醒元神,還有那麽一步之遙。
吳逸看她道行日進,固然也高興,但也不免產生了一個想法。
像紅綃這樣已至聚元的修行者,吳逸不管是友是敵,都遇見過,而他們當中有金睛鬼王這種怪力大到離譜,身懷絕仙劍的強者,也有西河天宗那幾個長老那種弱雞。
固然是聚元境本身上下跨度極廣,所以強弱自然有別,可是,自從灌州到長安的幾場戰鬥過後,吳逸卻開始思考起來一件事。
白蓮衣說過,修行層次這種事情,哪怕是同一層境界,個中的強弱高低,也絕不是顛撲不破,不可逾越的。因為各人修行功法,機緣,甚至功行積累的不同,修煉出的實際效果,也會不同。
好比兩個人同樣是九轉境第九轉,但如果一個修煉的是玄門正宗的一流功法,隻花了一百年,而另一個卻是用次些的功法苦修七八百年才登得的第九轉,這兩者相對,一旦動起手來,這個中差距恐怕不會小,甚至可能會有越級強殺的情況。
他自己不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嗎?更別說還有宋棠音這種剛剛邁入聚元門檻,內丹卻能不斷重生的掛一般的存在。
還有灌州那個金睛鬼王,純以修行而論,並不如當時的素綾那樣天靈元嬰有成,頂上三花精純,但真正動手才知道,這身手和怪力遠非素綾所能抵擋,再加上絕仙劍的超強威能,若非聖尊師傅顯聖相救,他們三個人估計都得葬身灌州。
即使後麵有步雲履相助,以神弩配合商陽劍氣爆了金睛鬼王的頭,但那也是在聖尊師傅神光相照輔助之下才達成的。
自己當時不過九轉境第二轉,而現在因為吸收了蜃龍相當一部分的靈氣,一口氣九顆內丹褪去薄殼,脫胎換骨,晉級到了第三轉之境。
雖然名義上隻有第三轉,但玄氣的龐大儲量,實際已經隱隱超越了麵對蜃龍時的素綾。
甚至應對紅綃的忘形情絲,也不再覺得費力,這是因為體內的《元天妙真訣》與部分大乘真經,部分大乘真解共同作用下,才能達到的非凡之效,遠不是尋常功法所能比擬。
僅僅第三轉,他就已經到達了如此地步,如果第九轉,甚至三花聚頂後呢?是不是也能像自己師傅那樣?
不好說。
鄧天君臨走前說自己要不了一百年就能超升天界,這一百年對其他人來說,可以算是坐火箭似的神速了,但要比起自己師傅那樣三年證得混元,那還是天差地遠。
想了一下,吳逸覺得沒有頭緒,就幹脆不再去想了,轉而開始欣賞起紅綃的花容月貌起來。
他本不愛動,坐著有美可賞,何樂而不為呢?
隻是才看了沒多久,車輦之外就傳來了一陣接連的勒馬停蹄之聲。
車馬隊伍停了下來。
嗯?
吳逸看了下簾外風景,蔥蔥鬱鬱,林樹茂盛,明顯還在官道途中,正處野外,離城池尚遠,如果要進城駐留,顯然不該是在這種時候。
出了什麽事情嗎?
紅綃此時也忽然睜開了眼睛,眸中閃過一絲警覺:“有人來了。”
吳逸剛聽到了紅綃這句話,就聽到了下一個瞬間,一道聲音自車外遙遙而來。
“有個叫吳逸的,是不是在你們車隊中?”
這女子聲音冷冽威嚴,忽遠忽近,吳逸坐在車輦之中,竟也一時無法分辨這聲音源於何處。
紅綃卻是目光始終不移動:“那人在前麵,擋了朝貢使團的路。”
而此時隊伍正前方,為首領兵的康伯武等眾,也對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身懸半空的女道姑皺起了眉頭。
康伯武道:“我等奉朝廷之命,上京朝貢,道長有何事阻攔?”
那懸在半空,擋在了朝貢使團隊伍之前的女子,身著一身綾綃水雲道袍,背上一柄通身碧綠的寶劍,渾身靈氣微微激**,冰綾裹著雲氣在腳下盤旋飛繞,相貌不算太差,神情卻是肅殺冷冽,勝逾千年冰霜,還像是隨時帶著煞氣,極難接近。
那女道麵對康伯武詢問,隻是微微點頭示意:“貧道乃是西河天宗新任掌教薩婉兒,將軍車隊中是否一位名叫吳逸的,想有些話相問,煩請他能現身相見借一步說話,貧道絕不多加叨擾。”
西河天宗的人?
吳逸耳力過人,再加上薩婉兒這一聲聲氣清朗,朝貢隊伍萬把人都能聽在耳裏,他在車中,自然也聽到了,與紅綃四目相對。
說起西河天宗,吳逸當然是認識的,從金鼎山上出來後不久,他就遇見了以西河天宗掌教長虹真人為首的二百多號人,企圖憑借陷仙門來圍攻他和白蓮衣。
如果不是救命毫毛緊急時刻發威,自己就算宰了西河天宗那幫人,也得交代在陷仙門裏。
現在又冒出來一個什麽西河天宗掌教,難道是來尋仇的?
紅綃也知道吳逸與西河天宗的過節,此時也定睛看向他:“怎麽辦?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
吳逸想了想,和西河天宗的恩怨是他自己的事,於情於理,本不該讓朝貢使團這幫人牽扯進去。
可是呢,吳逸他又覺得這車輦環境舒適,又有佳人相伴,實在是懶得跟這什麽勞什子掌教去說話。
所以,他很快就想到了一個法子。
與此同時,同康伯武一樣正策馬位居隊伍前列的趙靈芙仰頭看著半空裏的這位西河天宗掌教薩婉兒,雖然也覺得此人殺氣淩天,但還是壓住了心底的一絲驚懼之情,笑問道:“吳逸是我灌州朝貢使團的禦馬郎,不知這位道姑長有何見教?”
薩婉兒望著之後排成長龍的車隊,淡淡答道:“貧道自有私事與他一辨真假,並無意打擾貴軍行程。”
她話中雖如此回答,但眼神卻沒一點對著下方的趙靈芙。
真是目中無人!
趙靈芙看她如此傲氣,也有幾分暗自惱怒。
“我就是吳逸!”
一聲響徹軍中的嗓音,下一刻,就從車隊裏某輛馬車走了出來。
薩婉兒一雙眼睛本來就冷意逼人,驟見遠處吳逸隨著一聲呼喊,走出了馬車,登時目光如電,渾身氣場也陡然暴漲。
霎時間,朝貢使團中的幾乎所有兵將,在場一萬餘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一股喘不過氣來的沉重感。
除了車內的吳逸與紅綃之外,就隻有歪歪斜斜倒躺在馬上的趙從道並沒有怎麽受影響,他仰頭看著這個高居半空的西河天宗掌教,手中把玩著當時對付長安萬鬼之時留下的幾枚銀彈。
仿佛在盤算著什麽時候該把她打下來。
吳逸走出了馬車,氣定神閑地對上了半空中的薩婉兒,朗聲叫道:“這裏人多,能不能換個安靜點的地方說話?”
薩婉兒緊緊盯著出來的吳逸,那眼中寒光之銳幾乎化為實質的刀槍劍戟:“很好,正合我意,跟我來!”
薩婉兒運起禦風術,果然依言飛離了遠空。
吳逸則是回頭看了一眼車上,那車上紅綃身邊,一道人影緩緩現形。
正是吳逸。
吳逸變出了一道身外身,由分身去應付那個薩婉兒,隨機應變,自己則是悄然一道隱身術,隱去了身形,也壓低了氣息,直到此時才現身。
去吧!
吳逸分身在本體心念驅動之下,也運起禦風術一路馳縱,跟在薩婉兒身後。
不多時,就行到了離朝貢隊伍數百裏外的一片林海當中。
薩婉兒身浮於空,定睛凝視著跟來的分身吳逸,表情一語未發,殺意卻絲毫不減。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吳逸終於借由分身開了口:“這距離夠遠了,這位姑娘有何貴幹?”
薩婉兒銀牙緊咬了一瞬,隨即拔出了碧水劍,青碧色劍身上一點微芒指著吳逸,質問道:“就是你滅了天師宗滿門?還有我門中幾位師父師叔伯,連同二百餘名精銳,也是你幹的,對不對?”
這一問讓吳逸當場愣了一下。
他雖然有想到對方有為西河天宗尋仇的可能,卻沒想到除了這之外,又冒出個什麽天師宗的事情來。
“不是,等會,天師宗怎麽回事?”
薩婉兒見他這副模樣,隻當是抵死不認,隨即立刻怒上眉梢:“找上門來你還敢不認?你一人滅了天師宗滿門,難道還想逍遙法外不成?”
說著,碧水劍劍芒暴漲,直接就不由分說朝著吳逸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