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夫其人,吳逸雖隻一麵之緣,但也不是沒有用鳳目觀瞧過,他身上並沒有多少修行,更是沒有什麽妖鬼邪祟的妖氣,能有什麽與眾不同的氣呢?
所以在聽到青纓的判斷後,吳逸也不免覺得奇怪。
他道:“那位老人家我也曾經見過一麵,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啊,既不像修行人,也不像妖邪之輩。”
青纓緩緩搖頭:“我用望氣術看那一老一小,起初也看不出什麽,確實都不像身有道行之輩,可是我卻在這兩人身上看到有一層極淺的瑞氣相繞。”
“瑞氣?”
“沒錯,祥瑞之氣,這種氣息並非修行之人獨有,天賦異稟之神童,身懷功德的聖賢,都有可能擁有,擁有瑞氣護身之人,百病不侵,群鬼不近。我一直以來隻在婆婆藏書中見過,沒想到,在這京城還真遇到了。”
青纓轉眼回頭,抬手就斟了半杯剛剛上了的酒,接著眸光隱動,又瞥向了後方麥老廣走進去的後廚,露出一抹淡笑:“這掌櫃的看來也不是個老實生意人。”
吳逸也以餘光瞥向那裏,警惕心陡然升起,刻意壓低了聲音相問:“怎麽說?”
青纓道:“我聞出來這掌櫃身上有一股子刻意隱藏過的血氣,那是殺了人才會有的血氣,這人雖不是妖邪,但恐怕也不是什麽善類。”
“殺人?”吳逸的鳳目能辨妖鬼邪祟,識破本源,但要對上本來就是人的對象,恐怕就沒那麽方便了,他不會望氣術,所以不能像青纓那樣看到秦大夫和小滿身上的瑞氣。
他想到剛剛秦大夫還和他做了一樁生意,心道應該不會有那麽湊巧的事吧,這人還開著店呢,應該不會去謀害一個人畜無害的祖孫倆吧。
他看了一下周圍,衣衫華貴體麵之輩不在少數,如果麥老廣是個求財害命的狠人,怎麽挑也不會挑那祖孫倆下手吧。
這邊吳逸正胡思亂想,卻瞥見後廚之處,掌櫃麥老廣從裏頭走了出來,還擰著一個小夥計的耳朵,邊走邊罵著偷懶之類的話語。
看樣子,倒沒有什麽異樣。
“可能是我多想了吧。”吳逸自嘲著,一口將飽嫩多汁的燒肉送入口中。
而就在這家麥老廣燒臘鋪外麵,一雙充滿震驚地眼睛,卻是將吳逸著座的姿態看在了眼裏。
他不敢停留,當即轉身一路小跑,跑出了半條街又拐了一道彎,直到行到巷子拐角下,才停下步子。
事不宜遲,他立刻從懷中掏出了一隻符籙折做的紙鶴,兩手合掐起訣,夾著紙鶴喃喃念道。
“東城麥老廣燒臘鋪,發現吳逸其人,速速前來!”
一氣嗬成,在咒訣之下,紙鶴被他極其順利地一送而出。
那是西河天宗門中的送信傳音之法。
而不消片刻,京城皇城之外的一處豪華宅邸之內,紙鶴就飛到了裏頭的院落之中。
啪!
一張上好沉香木打造的桌子被擊得粉碎,木屑紛紛而落。
“他竟然真的來京城了,很好!”薩婉兒收到了紙鶴之後第一個就要站起追擊而去。
“薩師妹!”
雲玉京忙聲叫住了險些就要拿著碧水劍衝出去的薩婉兒,“這裏是京城重地,在市坊之間妄動神通是大忌!”
這一聲提醒,終於還是硬生生讓西河天宗掌教薩婉兒停了下來。
她的牙齒幾乎咬碎,本來就殺氣騰騰的麵容,此刻更因強忍著怒意而變得更加駭然。
因為她也知道,在這洛京京城市坊之內,真的動起手來,隻怕死的就不隻是吳逸一個了,她也得跟著陪葬。
此時在宅邸之間大堂上的,也不是隻有雲玉京,薩婉兒兩人,當日與吳逸分身周旋的燕橫江,荊裂海等人俱在,元大興因為被吳逸分身給打得昏死過去,修為有損,因此未曾到場。
而除了他們之外,堂上還坐著一個人。
那人身上的陰陽魚道袍與雲玉京幾乎一樣形製,形貌卻是一副行將就木,垂垂老矣的老人模樣,鶴發蓋頂,須長入地,一張臉更是仿佛也分做了陰陽兩半,左半邊臉蒼老得幾乎沒有任何表情,而右半邊臉卻是眉眼都更顯年輕一些。
此人正是神霄宗上京參加泰山大祭的先行人馬,宗門之中輩分極高的三掌教之一,上清座主拂雲老祖,一身修為已至“半枯半榮,亦枯亦榮”,近乎於門中絕頂的登玄之境,隻有離成得地仙可謂隻有半步之遙。
在薩婉兒被雲玉京喝止之時,還是這位老道開了口道:“薩掌教報仇心切,自是可以理解,此人有屠滅天師門之嫌,又敢身赴京師,不妨就依雲師侄所言,讓他親證是非。”
拂雲老祖德高望重,薩婉兒雖是西河天宗掌教,但畢竟是晚輩,不敢直接反駁,隻得咬牙恨聲道:“這小子陰險狡詐,豈能輕易就範!”
拂雲老祖麵色不動,安然道:“既來了京城,真要動手擒他,卻也未必不是沒有地方,不妨就在靈官廟,與他當麵對質,若查證無誤,自可擒拿。老朽就動一動,去一趟欽安殿,到時候他就算想跑出長安,也絕難逃脫。”
雲玉京朝老祖拱手道:“師伯此言甚是,薩師妹就且在靈官廟守候,此番……”
他說時眸中閃過一絲精光:“就由弟子來出麵,定讓他乖乖到靈官廟來。”
拂雲老祖看到了他眼裏的自信,往後倚在椅子上,手中摸著鋪地長須笑道:“哈哈哈……少年英傑果然自信十足,掌教師弟總說你是南贍部洲第一俊才,果非虛假。”
雲玉京拂袖轉身,在同幾位師弟各自囑咐後,身姿如鬆地走出了大堂。
這一刻,薩婉兒沒有說一句話。
因為她也從雲玉京身上感受到了蓬勃無比的自信,以及不容置喙的威勢。
這形成了一種讓她幾乎無力反駁的絕對壓製。
這個雲玉京,終於開始認真了!
就在雲玉京走出宅邸後,遠處麥老廣店鋪裏還在吃著東西的吳逸,在一個激靈之間,就停住了筷子。
青纓也停下了即將送入口的酒杯。
他們都感覺到,有人來了。
來得如此之快,而且是那麽的讓人無法忽略。
一道陰陽魚太極道袍的年輕俊雅男子,就這麽徒步走進了麥老廣燒臘鋪。
他一眼就看到了吳逸所在,還不等麥老廣上前招呼,就擺手示意謝絕,徑自走到了吳逸桌前。
“吳兄果然神通廣大,當日一別,連我都看不清你是如何逃脫的,原以為你會遁走別處,沒想到,竟然還真到了京城。”雲玉京站在吳逸桌前,一副謙和有禮之態,眼中半點殺氣不見。
他大爺的,果然讓這幫孫子給找到了……
吳逸在心裏腹誹,實際上卻也知道,隻要來了京城,那麽總有一日多半無法避免遇上神霄宗的人。
恩怨不解,再躲下去也隻會讓誤會加深,對身在暗處那個假冒自己的混蛋有益而無害。
道理吳逸他雖然明白,可是心情上還是不免鬱悶。
你個孫子等老子吃完這頓再來會死啊?
但臉上吳逸還是一副微笑之態,畢竟雲玉京也還算有禮貌,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一口嚼下燒肉,嚼了幾口後不慌不忙地道:“我躺得正坐的直,為什麽不能來京城?如果不是貴派人馬咄咄相逼,動不動喊打喊殺,我也不至於繞了個大彎再來京城。”
他估計雲玉京到現在還沒有識破自己的身外身之奧妙,自然不會說破,心想著到時候萬一又動起手來,以自己“造化會元”狀態之下的十八分身,還就未必怕了他。
“哈哈……”
雲玉京負手身後,帶著歉意微微欠身道:“上次那場是西河天宗的薩師妹過於氣盛,才導致行程有差,吳兄若當真覺得自己清白,可否信雲某一番?”
吳逸斜眼瞟了他一眼,手中筷子不停:“怎麽個信法?”
雲玉京道:“吳兄可知道這京城北方皇城外有一座靈官廟?”
吳逸眼神一動,瞥了青纓一眼:“知道,上京不上京,先拜王靈官嘛。”說著,又悶了一大口酒。
青纓瞧他現學現賣的模樣,不禁頰下瞬間飛霞,眼中有那麽一瞬笑意都快溢出眼角來,但好在她修持有道,這才止住了笑意,神情未改。
雲玉京滿意地點點頭:“正是,京城乃天下中樞,此地的靈官廟同樣感應非比尋常,自有神威照臨,俯察賢愚,若吳兄當真問心無愧,可隨雲某一道去靈官廟,讓王靈官來裁斷。如何?”
“讓王靈官來裁斷?”吳逸說這話卻不是看向雲玉京,而是看向了青纓。
青纓輕放酒杯,淡淡道:“我聞京城靈官廟確有天人感應,隻是閣下有何辦法,能驚動糾察大靈官?讓神威降臨,來裁斷他的清白?”
雲玉京同樣淡然以對:“就憑雲某乃是神霄宗首座弟子,不才一手五雷法,要上達九天應元府,自問還是能做到的。”
青纓登時緘默了起來,她知道這個姓雲的恐怕並非虛言。
而現在吳逸看了這兩人,心裏也在琢磨著,靈官廟到底要不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