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姑娘?”吳逸看趙靈芙對這秦大夫恭謹施禮,隨口就招呼了一句。

趙靈芙看了他一眼,沒多作理會,對那抱著小滿兒的秦大夫仍是執扇禮道:“大夫教誨醫囑,晚輩定當謹記。”

秦大夫抱著孫女,受得此禮又空不出手來推辭,隻得苦笑道:“這位姑娘,老朽是大夫,救人是本職,哪裏談得上什麽教誨不教誨的,莫要行此大禮。”

趙靈芙聞言,當即收了禮,但態度卻仍舊恭敬,試問道:“秦大夫,您救治老夫人恩隆莫大,卻堅辭林指揮使重禮不受,晚輩也想略盡綿薄,聊表謝意。不知大夫要什麽,但說無妨。”

秦大夫輕歎一聲,扭過頭看向她道:“我說你們這幫子達官貴胄,我原隻說收幾副藥錢,你們就爭著給幾百幾千兩黃金,老頭子身子骨老了,背不得那許多金銀,你們還追著跟來,唉……”

趙靈芙也慢慢跟著秦大夫的步伐:“是晚輩思慮不周,可是老夫人於晚輩昔年也有些恩情,大夫堅辭不受林指揮使的重賞,晚輩為報幼年之恩,也希望能略表謝意,還望大夫體察。”

“幼年之恩……唉……”

秦大夫略以餘光看了一眼背上已經熟睡的孫女,沉默了片刻,語氣也鬆緩了幾分:“算上藥錢,一共是二兩五錢三分。老頭子我按價收費,其餘的就免了吧。”

趙靈芙聞言,當即從腰帶裏拿出隨身繡荷包,就要掏錢。可是左拿右拿,拿出手的盡都是成色幾兩足重的嶄新銀錠,小一些的還真沒有。

“這是十兩,大夫……”

秦大夫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銀錠,終於還是騰出手來拿了一錠道:“算了,隻收這一錠吧……”

吳逸自認識趙靈芙以來,還很少看見她這模樣,上次她看見錦衣衛過路就跟著過去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如今才過了沒幾天,就看她對這秦大夫如此有禮有節,莫非是又救了什麽人不成?

收了趙靈芙的一錠銀子,秦大夫抱著小滿兒,繼續往自己醫館的方向走,趙靈芙跟在後頭,還是一副躊躇不定的樣子,吳逸看她這樣,悄悄走過去低聲問道:“上次看見秦大夫被一群錦衣衛抬著,才幾天就看見你這樣,這大夫是救了誰嗎?”

趙靈芙看秦大夫的眼神相當複雜,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一開始也覺得奇怪,到了林指揮使府上才知道,府上有一位老夫人,久患病疾,宮中禦醫都沒法子,這位秦大夫到了府上,兩三副藥就好了。林指揮使欲要重賞,他卻堅辭不受,隻要原有的藥錢。我小時候也受過這位老夫人照顧,所以也想酬謝於他,結果你也看到了。”

“禦醫都沒用的病,讓這位大夫給治好了?”

吳逸初聽還覺得訝異,但轉念一想,他連治療自己內丹碎裂的傷都能掏出來,能治療這種病似乎也不足為奇。

不過,他卻總有些感覺,趙靈芙對這位秦大夫的重視,似乎單單拿治病救命之恩來說,還是顯得略顯不夠。倒不是說他懷疑趙靈芙的人品,而是因為剛剛看到了趙靈芙跟著秦大夫的同時,在他們兩人的身後,還跟著長長一列的錦衣衛隊伍。

盡管看上去很像是在例行巡城,但吳逸暗中透過雲體風身能捕捉到,這一隊巡邏的錦衣衛,有意無意間,都會有那麽一瞬,將目光放在這位秦大夫身上。

就像是在監視一樣。

如果隻是救了一個指揮使府上的人,那救完了人後,錦衣衛應該沒理由會把注意力放在這麽一個老人身上。

還是說,他們的目的,也許不一定是衝著秦大夫,也可能是小滿兒也說不定。吳逸他想起了青纓說過的,這祖孫倆身上有著一股子瑞氣籠罩,這種瑞氣不是天賦異稟的童子所有,就是經世濟民的聖賢所有。

說不準呢?

眼看著秦大夫行至門前,就要打開醫館大門回家,趙靈芙輕咬銀牙,還是向著醫館方向問了一句:“秦大夫,老夫人康複途中若是有什麽問題,還能來找您治病嗎?”

聽罷,秦大夫背影裏還是搖搖頭歎了一聲:“唉……可以,隻要你們不讓她舟車勞頓,靜養幾日就能好了。”

醫館大門在打開後又緩緩閉上,趙靈芙沒有再跟進去。

吳逸看她這樣子,盡管心裏好奇這位秦大夫祖孫兩個是否別用玄機,但這涉及到了錦衣衛,那就是官家秘辛,他是局外之人,也不好相問,隻得轉移了話題,問道:“趙姑娘,上次在大乘禪寺托你的事,不知道進展的怎麽樣了?”

趙靈芙收了目光,斂容正色,才朝著吳逸答道:“放心吧,我回到會同館後跟康將軍說過了,後來獅駝國的人也進駐了會同館,那個摩訶薩王子也在,摩訶薩王子雖然不知道還打著什麽算盤,但是當時麽,聽說朝廷派去的禮官到後,他倒是賠禮謝罪得一氣嗬成,想來至少在京城裏,他是不敢妄動了。你這個小小禦馬郎在大乘禪寺揚威的事情,當然也由康將軍上報給了京城的禮部。”

吳逸一邊聽罷,也知道了這幾天內,獅駝國的朝賀人馬終於隨著各國來朝的隊伍來到了京城。現在比起那個摩訶薩王子,他更好奇那獅駝國的三個國主,既然都到了會同館,他自然不會放過打探消息的機會,接著盡量裝作無事的鎮定模樣追問道:“對了,你之前說獅駝國有三個國主,這次來會同館的獅駝國隊伍裏,是三位都來了嗎?”

趙靈芙聽吳逸突然發此一問,也做凝思之狀,想了一下,道:“嗯,根據會同館上報的國書,的確是三位都來了,據說國內隻留了丞相臨朝,不可謂不隆重。”

“哎?三位國主,你既然去了會同館,能給我說說他們長什麽樣嗎?”

趙靈芙看吳逸孜孜不倦地問,不禁反而笑道:“怎麽?你還是怕他們找你麻煩?”

吳逸還不好說他是覺得這三個都是妖魔,隻好無奈應付道:“也不盡然,就是單純的好奇,畢竟國無二君,我還真想聽聽,這一個國家如何有三位君王的。”

“這個吧,咱們邊走邊說。”

趙靈芙同吳逸還有青纓一道,在京城大街上遊逛。

由於這幾天京城之外,陸續來了從天下各地匯聚而來的各國朝賀隊伍以及外藩車馬,城市間的氛圍是一日勝過一日。

吳逸跟著趙靈芙行走,路上已是家家戶戶結彩飛花,漫道都是煙火之氣,比之吳逸初來時的街道,已是擁擠了不少。

吳逸兩人跟著趙靈芙有了兩條街,才算尋著一處可以相對人少些的道邊涼亭,停下說話。

“這一兩天來會同館入駐的外國使團,包括獅駝國在內,已經有了四五個,都是西牛賀洲的小國,獅駝國目前是裏頭陣仗最大的,規模足有數千人。這三位國主我雖沒見過,但也從會同館招待的官員口中得知了一二。”

“這獅駝國三位國主好像是三兄弟,三位國主喜好各有不同,據會同館負責招待的官員所說,這大國主深居簡出,獨愛看兵書,隻要求準備中土的《六韜》,《三略》,別的倒是看不出什麽。”

“愛看兵書?”吳逸試圖將腦海裏猜測的青獅魔王與趙靈芙口中的獅駝國大國主聯係起來,並猜測其中的關聯性。

趙靈芙掰著手指頭數道:“這二國主,就開始有些奇怪了,聽說這位二國主愛好看美人歌舞,最喜歡聽歌姬唱曲,此來京城,除了獅駝國隊伍裏帶的一隊美姬侍妾之外,還經常花重金雇京城一些唱曲的花魁來到他館舍中唱曲。”

“愛聽美女唱曲?”吳逸想起了他認知裏西遊記的那個的二魔白象,乍一聽感覺倒不大像,於是追問道,“那他們的長相如何?嚇人嗎?”

趙靈芙搖頭白了他一眼道:“我又沒見過我怎麽知道?你要看他們的長相,大可以自己去會同館。這第三個國主嘛……”

“嘿嘿……這位三國主據說專心禮佛,比起大國主更加深居簡出,而且,也是三位國主裏唯一一個像會同館官員提出隻吃素酒素菜,不沾半點葷腥的。”

“隻吃素??”這下吳逸聽到此處,更是有些意想不到了。

以他的認知裏,大鵬這種妖王按理來說應當是無肉不歡,對於肉食極其渴求才對,這三國主竟然吃素?

還是說他們真的和三妖沒關係,是自己想多了?

正說著,趙靈芙原本麵上還帶著幾分閑適之色,忽而之間,兩道葉眉微微向中間凝起:“嗯?這是……”

吳逸也注意到了趙靈芙的臉色變化,他的耳邊也聽到身後街道上傳來的一陣敲打鼓樂之聲漸近,蓋過了原先市集上的百樣囂聲。

他們所在之處離大街本就不遠,所以隻回頭一望,就看見了此時道上兩旁萬人圍觀之象。

道上有一台花車寶輦,在白馬牽拉,舞女腰旋飛舞之下,行駛在大道當中,卷起飛花漫天,招搖之極。

趙靈芙一看這陣仗,隨即翹起了嘴角,與吳逸指道:“瞧,剛跟你說著,現在就碰上了,這是獅駝國二國主的華蓋寶輦,不曾想他竟然將這個開到了市集上。”

吳逸愣愣地看著那趙靈芙所指之處,這一次,即使他沒有主動意願,鳳目也還是自然而開。

在金瞳閃動之中,盡管華蓋輦車裏,左擁右抱的人影依舊如故,並沒有在吳逸鳳目之下展露出半點妖魔形狀,但吳逸他還是在那一刻,仿佛感覺到了一股被雪山一般龐大的重蹄撲麵碾來的雄渾威勢。

也仿佛隻有他才感受到了,隱藏於那華貴衣衫人影之下的無儔之威。

錯不了。

這種感覺……他絕忘不掉,和當初被大鵬攔截住的感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