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指揮使林敖,現下又陷入了沒有頭緒之中。

剛剛審問了與那位喬裝成老者模樣的妖怪有關係的陸氏戲班一幹人等,本以為能從中得到什麽線索,但問了一通之後,才發現,案情又回歸了原點。

據戲班子的老板陸明才所言,這名老者在戲班子的名頭叫做陸申,是他們戲班子的老家丁。

戲班子入城原本是為了趁著萬國來朝,諸府朝貢之際演出,大賺一筆。這個家丁陸申已陪了他們二三十年,一直平平無奇,沒什麽特別奇怪的地方。

來京城路上戲班子也一直都沒有人行蹤不明過,直到來京城前兩日,他們在京城幾百裏外進行入城前的休整時,陸申帶著丫鬟千靈和仆人張四德去市鎮采買幹糧,五十裏的路,中午出發卻比平常多費了兩個時辰的時間才回到戲班子中。

林敖理所應當地審問了當日跟陸申一起出去的兩人千靈和張四德。

千靈是自小待在戲班子的丫鬟,位卑職小,生得柔柔弱弱,隻負責班中雜務;而另一位張四德則是陸申常帶來打下手的。

輪流審問兩人後,得到的供詞都是在入城之前,陸申帶她們去采買幹糧的路上,曾經一個人稱是要去換些碎銀,讓他們在市集上稍等兩刻鍾,結果一等就是一個時辰,陸申才著急忙慌地回來,與兩人匯合。

林敖猜測,有可能問題就是出在這短暫的陸申借故離開這段時間內,他要麽被妖魔奪舍,要麽妖魔變作了他的樣子。

雖然也不是什麽都沒有問出,但也僅止於此了,再想問別的,戲班子其餘人都一問三不知,沒再問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林敖對於問出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妖魔化形或者奪舍,能取而代之後隱藏得不著痕跡這種事情,在傳說當中並不少見,旁人肉眼凡胎不能察覺也是正常。

雖然也存在著證人撒謊的可能性,但這裏是錦衣衛衙署,又是京城重地,不比其他。這錦衣衛衙署上下都擁有欽安殿下發的具有雷將加持門神金像護佑,任何宵小邪祟到了此處都必須如實以告,否則必然會被察覺,絕難有撒謊的可能性。

無憑無據,也不好用刑,於是錦衣衛將幾個人遣了回去,林敖坐在案頭上,還正苦思冥想。

一陣匆匆步履由遠及近,林敖正對著書案供詞苦思之際,自然也聽到了這陣動靜。

一名林府家丁氣喘不停,跑到了堂門之外,在錦衣衛的例行阻攔之下,聲嘶力竭地喊道:“老爺!老夫人她……老夫人她……”

林敖聞言身子直接蹭地站起:“老夫人怎麽了??”

……

……

林府內。

已經換了身的素綾,麵對此時秦大夫所說的困境,即使道出了同一種解法過後,麵色又回到了一臉凝重當中。

“七衰血病”這種病,在她所閱醫書裏,也是極難遇見的疑難雜症,倒不是說多麽難治,如果條件皆備,發現得及時,即使不需要什麽靈丹妙藥大費周章,也能好好調理過來。

可現在麵臨的問題是,如秦大夫所言,林老夫人身無修行,年事已高,如今又已至第七衰,縱有朝廷禦賜的神霄宗救人貢品七轉養還丹,她本身也難以承受丹藥之力。

更別說還要吳逸隔空以氣導引老夫人丹藥催發,即使如此,恐怕也隻有一半的成功率。

如果真想起死回生,恐怕也隻有去三島十洲一帶尋求神仙洞府,才能找到真的能讓她完全康複的丹藥了。

可眼下的時間,這位老夫人能不能撐過今晚都還兩說呢,根本沒有遠求仙島的餘裕。

“我的看法和秦大夫一樣,即使用七轉養還丹,也隻有一半成功的把握。”素綾醫學淵深,分析之後,也得出了和秦大夫一樣的結論。

秦大夫看向林敖:“林閣老,救與不救,在你一言之間。”

此時林東崖身在院外,麵對著一群人的注視,仰天悠悠長歎:“唉……事到如今,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他歎罷,又轉身恭恭敬敬地朝秦大夫躬身行了一禮:“秦大夫,不管此次能否救得回轉,白峰都銘感大德。”

“白峰”是林閣老年輕時用的名號,後來改作了東崖,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他這個年輕時的名字,此時周圍人大都是林府中人,雖都知道這位老太爺平素待人寬和,對下人也足夠寬容,但也極少看他如此謙下之態。

如今見林府之中這個威望莫大的老太爺主動對一位大夫如此懇言,也都感受到了這位老人身上的拳拳摯意。

秦大夫聽他自稱“白峰”,口中更是歎息,蒼老而略顯落寞的臉上啞聲道:“過不過得了今晚,全看天意了,開始吧。”

七轉養還丹被放在了一隻小巧而精致的三腳銅爐內,擺在了吳逸麵前。

煉丹的地方,定在了淩芳閣側旁的一間偏廂裏。

依照秦大夫的說法,他並不是要吳逸煉出丹藥來,而是要用自己的內丹之氣烘養這顆七轉養還丹。

至於行氣的要求,秦大夫也在一旁細細的說明,吳逸也明白了為什麽來林府前他說要自己幫的是什麽忙。

以當下這個神霄宗上供給朝廷的禦藥七轉養還丹,如果沒有一個道門玄氣足夠精純的運氣溫養,就是有這靈藥,老夫人當下的身體狀況,也不足以消化。

青纓或者素綾雖然也同樣是修行有道之士,但偏偏她們又是女的,玄氣特性與這七轉養還丹藥性不合,用之不僅無益,反而還會更加不利於患者。

吳逸原本說自己不會煉丹,心想初上手以氣養丹本來會以為難度不小,結果隨著秦大夫指示,玄氣運轉於雙掌,遙隔三尺之遠,托起那盞銅爐時,他卻忽覺氣行如高山流水,任意所至,氣一入那銅爐之中,他鳳目便內觀見了裏頭一顆晶瑩靈丹,在氤氳之氣圍繞之中悠悠運轉,一如天星自轉,個中玄機甚至不需要秦大夫接著講,他也開始明白。

當初聽汪象旭他們幾個在一旁扯煉丹的知識時,吳逸還聽地一頭霧水,如今真的一上手了,才覺得煉丹的機要所在。

原來自當他修行了道之後,通過學習那一部分的大乘真經,已經冥冥之中識破了內外相同之理,內丹既成,要磨煉溫養外丹,自然易如反掌。

到真的一上手後,大乘真經無所不包的識海當中關於這一門煉丹的要領機竅頓時湧上吳逸心頭,一來二去之間,他氣行臂腕,隔空將銅爐悠悠倒翻轉,包圍在一團氤氳淡白色的氣霧當中。

連吳逸自己也明白了這種變化,運氣之餘,他也在心裏暗自想到:“既然明白了這內外相同之理,那以後我是不是也可以自己煉些金丹來玩玩了?”

一刻鍾後。

“可以了。”秦大夫透過那團白霧看銅爐之中火候已足,丹藥藥力已被溫養地恰到好處,就及時叫停了吳逸。

銅爐由吳逸交給了秦大夫時,秦大夫還說道:“老頭子我不是修行之人,原以為按醫典所載,修行人以玄氣蘊養丹藥,要至少一個時辰,不曾想今日親見小兄弟動手,比預計的還要快上許多,早一分功成,就多一分救人的希望啊。”

吳逸有些不好意思:“大夫謬讚了,我不通醫理,能幫得一點綿薄之力已是榮幸,事不宜遲,還是趕緊送藥吧。”

丹藥俱備之時,已是深夜月上柳梢頭。

在秦大夫,以及林東崖注視下,由老夫人的婢女將七轉養還丹慢慢送服到她口中後,見效與否,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因為藥力發散過程中,患者周圍一丈之處不能有太多濁氣存在,所以除了一位侍女之外,一應人等,在喂藥後都退出了房門,靜靜等候。

林東崖愁眉不展,秦大夫也負手而立,神情落寞,手邊靜靜撫摸著身旁依著的小孫女頭頂。

吳逸也能感受到這時的氣氛沉重,每一分每一秒,都足以讓人煎熬,尤其是他看到一旁孤身而立的趙靈芙,那神情裏的擔憂,也是他前所未見。

這時一片寂靜,誰也沒有多話,院外一陣匆匆腳步聲在此時也清晰可聞。

之間先是一個錦衣衛快步而來,跑到了林東崖耳邊低語了幾句。

在未等林東崖神色陡變,那淩芳閣院外廊門處已經走進一個身披黑裘的人影。

那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正是春秋正盛的年紀,眉目銳利,麵貌闊大英武,身後還跟著足足十幾個佩戴金刀的錦衣衛。

“畢……畢大人!”林東崖見到來人,身形陡然一顫,口中欲要說什麽,在頓了一下之後,才驚聲而道。

黑袍人沉聲問道:“老夫人如何了?”

林東崖趕步迎上前,呼吸竟顯得有些局促,緩了一兩口氣後,才垂下了不知何處安放的手,答道:“畢大人勞心了,她如今在秦大夫安排下以服了藥,現在如何尚且還不知……”

那位被稱作畢大人的黑袍男子聞言,目光一轉,當下就看向了林東崖不遠處的秦大夫。

這一看,炯炯目光就在秦大夫祖孫身上駐留了小半晌,遲遲未移。

“爺爺,我怕。”小滿兒被他看得有些怕了,怯生生地又躲到了秦大夫背後一點。

“不怕,爺爺在。”秦大夫麵對眼前之人神色未變,依舊是如常一般的隨和,那蒼老地眸中,似藏著一片大海。

就在對視了一會兒,被叫做畢大人的黑袍男子,才微微一笑,點頭致意著道:“大夫前日高術,我在家中也聽林府的人說了,此次老夫人病在危篤,確實多蒙大夫照料及時了。”

秦大夫望著此時還沒有消息的房內,淡淡笑道:“這位大人謬讚了,現在病情要謝實在是為時尚早,還是等到過了一個時辰後,再見分曉吧。”

“說的也是。”畢大人也知道此時病情尚未明朗,隻能講眼神轉向了屋內。繼續等待。

而吳逸呢,他當然也是看到了這位畢大人的。

這人初來時,他還不覺得有什麽異常,隻是他發現,那邊的趙靈芙,好像在看見這人來時,眼睛很明顯地瞪大了足足一圈,那吃驚的表情就跟看到妖怪時相比也不遑多讓。

而更巧的是,他也感到身邊的素綾,在這一刻呼吸也出現了極短一瞬的停頓,雖然受驚程度遠比趙靈芙來得輕,但毫無疑問,她應該也是覺得有些出乎意料的。

“這人有什麽不對勁的嗎?”吳逸皺著眉頭向素綾問道。

懷著這種疑問,一個時辰過後,眾人期待之中,淩芳閣大門終於可以打開,那侍女喜出望外激動地叫道:“老夫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