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

秦大夫看見一瞬出現在醫館門口,吳逸衣衫襤褸,懷中抱著一個黑衣女子時,也呆住了。

因為眼前的吳逸實在是可用狼狽來形容。

一身素淨長衫破損不堪,頭發散亂,雖然沒有什麽明顯的傷痕,但臉色卻是血色消了大半,唇色發白,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秦大夫趕緊將人接進醫館,讓吳逸將玄練抱在了一張長桌之上。

等到將玄練抱上了桌子,吳逸也步下一個踉蹌,險些沒能站穩。

秦大夫也將他扶在一側坐下。問道:“吳小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吳逸此刻說話的聲氣都難以掩飾地虛了幾分:“大夫,我沒什麽大礙,關鍵是她,她怎麽樣了?”

秦大夫還是第一次看見玄練,雖然覺得與那位素綾姑娘長相相似,但眼下情況緊急,他也沒有細細追究。見她麵色蒼白如紙,即使如他一般治病無數,也不免悚然一驚,目中陡然睜大:“這是,雷氣?”

吳逸笑的有氣無力:“真虧大夫能看出來,我家裏鬧了妖怪,天上一道雷下來,也殃及池魚,我帶她盡量逃脫卻還是不免被雷氣所震。”

秦大夫恍然道:“原來剛剛那陣雷響和小友有關,難怪如此動靜非凡。”

他說著,本欲給玄練把脈,但手才剛抬起,還沒碰到時,就開始念叨道:“男女有別,還是遠些為妙。”

於是又回身去一旁藥箱中,從裏頭取下了幾道金線,並將金線的一頭遞給了吳逸:“勞煩小友將這金線綁在那位姑娘的手臂上。”

吳逸接過金線,一邊依言綁上,還有些意外:“大夫還會懸絲診脈?”

秦大夫嗬嗬道:“行醫濟世,總該會一些,這也是機緣所致,並不是我老頭子就有多了不得。”

隻見他手握金線,按定寸關尺三脈,凝神靜思,未多久,他那雙蒼老白眉越凝而緊,眉心處愁雲深鎖,口中才緩緩疑聲道:“奇怪,奇怪了……”

吳逸關心道:“大夫,怎麽樣了?”

秦大夫探脈完畢,才皺眉歎道:“這位姑娘身上被雷氣所激,也虧得她並非妖邪道行深厚,固不至死,但是奇就奇在,老夫通過懸絲診脈,竟然探到了不止一個人的脈象,仿佛足有六七個人一般。”

吳逸聽到如此登時明白了秦大夫話中所指,六七個人的脈象,她們七人一體,可不就是如此嗎?

秦大夫收了金線,又接著道:“這位姑娘雖說被雷氣餘波所激,並不致死,但頂上三花與全身玄氣都被雷氣所震,運轉受限不能通暢所以昏迷不醒,我這藥箱子裏,剛好還有幾枚道門朋友送的靈丹,看能不能給他服食用用。”

吳逸當下頓時心中放下了大半擔憂,長舒了一口氣,拜謝道:“多謝大夫,您又救了我們一次。”

秦大夫擺擺手,一邊回身摸摸藥箱子一邊歎道:“哎呀,老頭子這段時間行醫,碰到的修行人傷病比以往十幾年都多,才來京城幾天,就遇到了兩回這種情況,也不知道我那些藥還夠不夠用嘍。”

摸索之間,秦大夫就從藥箱子掏出了一個一指長短的綠瓷瓶,拿到近前來道:“這個叫南離熊羆丹,可以讓這位姑娘服食一丸,再用外氣引導,當可醒轉。”

還不等吳逸又謝,秦大夫接著又說道:“這藥需要服食後行氣相引,這位姑娘尚自昏迷,隻能勞煩小兄弟了,還是讓老夫替小兄弟把把脈看看症狀。”

吳逸此刻也是力軟筋麻,五內翻湧,內丹激**,不過強撐而已,秦大夫將手搭在了他的脈門上一探,並不多時,秦大夫的眉頭卻皺的比替玄練懸絲診脈時更加緊,一臉不可置信地表情看著吳逸的臉。

“難以置信,小兄弟所受雷氣餘激遠較那位姑娘為甚,竟然還有餘力能夠說話?”

吳逸強自笑道:“應該能無礙於給玄練服藥引氣吧?”

秦大夫把完脈後緩緩搖頭道:“不知道啊,修行者受雷氣所激往往運氣行功大受影響,像小兄弟這樣情況的卻是少之又少,幾乎聞所未聞,這藥小兄弟先自服一粒,若覺得可以行氣,就可以幫這位姑娘服藥了。”

“多謝大夫。”

吳逸接過了藥,直接先拿出了一粒自己服下,然後才兩三個呼吸後,他就起了身走到躺著的玄練處,又取出一粒丹藥輕輕將她扶起,用手撥開唇瓣,送入了她唇中。

“這……”秦大夫原是打算讓他先調息一個時辰,再去救另外這位姑娘的,結果卻看吳逸吃了藥後馬上就開始救人。他想起來,每次見到這位吳小友,跟隨在他身邊的姑娘,似乎都不一樣。

本來想說什麽,但最終,也隻化為一聲笑歎。

看來他也是一個多情之人呐。

玄練一粒丹藥入口,吳逸在她背後直接運起救人用的商陽指,食指直刺她背心處,道道玄氣涓涓如流般送出,在她體內行周天運轉。

吳逸有鳳目輔助,能清楚地看到丹藥在她體內應該將藥力運轉至何方,他所要做的,就是用玄氣幫助丹藥引導開路,讓這丹藥能順利自下而上直送頂上三花。

時間慢慢而過,玄練頭頂上雲氣悠悠升騰,聚而不散,漸漸將她整個人身體包裹。

秦大夫在一旁旁觀,也是心裏暗自佩服:“我自入世行醫以來,蒙受葛老仙翁所賜醫書受教甚多,當中卻有提行氣導引之法,當中所言人間宗門修為深厚者需要幾個時辰才能有此雲氣聚頂之效果,這位小兄弟不過一兩刻鍾就能行至如此,確實前所未見啊。”

兩刻鍾既過,玄練頂上的雲氣也終於緩緩消散。

吳逸行功完畢,輕吐出一口清氣,秦大夫走上前一看玄練安坐閉目時的臉色,確實較之剛來之時已經好轉了許多。

“小兄弟功底深厚,這位姑娘體內玄氣已然通暢,接下來隻需慢慢靜養便可。”秦大夫摸著頜下長須,麵露讚許之色。

聽到秦大夫的肯定,吳逸總算是放下了心來:“那就好。”

他說著正要起身下桌,陡然之間,一股從體內深處,九顆內丹萌生出的震顫之感,一時之間由內而外,忽而迸發。

吳逸本來就還受雷氣所苦,力軟筋麻,被這不知因何而起的震**一激,當即渾身一震,喉嚨腥甜,向空吐出一口鮮血來,整個人直挺挺地躺倒,登時沒了意識。

他最後聽見的,是秦大夫突然焦急地呼喊聲。

而與此同時,被吳逸導引行氣服下了丹藥的玄練,也終於眼睫微動,睜開了兩道瑩眸。

睜眼的同時,她的腦海裏也飛速閃現著意識消失之前的記憶。

我這是……

對了,我記得,那個混蛋把我摁倒在了城裏,然後……

妖氣。

那個道姑身上的妖氣,引動了京城的天譴,然後就是一道雷光從天而落。

玄練在意識被雷光將已經入了妖魔之道的薩婉兒徹底殲滅所四散的雷氣餘威震暈過去前,最後見到的……

是吳逸。

是那個可恨的小子,他在那種雷光波及的一切都被白光籠罩的危急之下,選擇的是將自己抱走,然後……

然後的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玄練再睜開眼時,所見到的是一間陌生的醫館,七姐妹雖然一心同體,按理來說即使其他姐妹掌管身體,她也能窺見外頭的狀況。但很不湊巧,玄練由於出來極少,大部分時間由於在跟吳逸較勁,恨不得一殺了之,其他姐妹都在製止著她不讓她輕易出來,她也很少關注外頭所見。

所以青纓見過的秦大夫和醫館,玄練並不認得。

她知道這裏是京城,也並不是嗜殺之輩,在看見了秦大夫後,也隻是皺眉問了一句:“你是誰?這兒是什麽地方?”

秦大夫嗬嗬笑道:“姑娘莫怕,這是老頭子我的醫館,鄙人姓秦,姑娘你能醒轉如此之快,還是多虧了你身後的吳小友舍命相救。”

吳逸?

聽到秦大夫提起吳逸的名字,玄練才陡然反應過來,猛然一回頭,正好見到吳逸衣衫破爛,散發躺倒的樣子。

嘴角還殘留著剛剛吐過的血。

秦大夫也在給吳逸把脈,但把脈過後,本身他就覺得吳逸脈象在雷氣之下未見衰頹已屬難能,但如今他暈倒之時再一把脈,卻發現吳逸脈象之中,所隱藏的玄氣流動之象,竟然還發生了更加意想不到的變化。

以常理而論,突然吐血而倒必定脈象不正,可秦大夫這一搭脈門,竟然還感覺到吳逸的脈象生機愈顯,分明更是一派萬物生發,玄氣複元之象,竟然比第一次把脈時還要好了許多。

這還真是天下奇聞啊……

秦大夫由於專心把脈,他並沒有看到,玄練看向吳逸的眼神,也是在一瞬裏情緒百轉千回,一隻手將抬未抬,眉心緊而複緩。

這個討人厭的家夥分明就在眼前,一副束手待斃之相,正是動手的良機。

可是,她卻怎麽也沒能繼續那隻手抬起,向前伸出半分。

吳逸第一時間帶她逃脫的那一幕,總是縈繞不散。

為什麽……

無論是秦大夫把脈的疑問,還是玄練這一刻的萬般婉轉心思,吳逸現在都是感覺不到的。

他從昏迷之中意識再度清醒之時,又看到了自己體內的清濁世界。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九日懸天的這麽一片小世界下,原本五形之勢基本完成,山川水火具備的環境之中,他又見到了全新的風景。

雨。

大雨。

而且是夾雜著陰雲雷鳴電閃的大雨,雨勢覆蓋著整片清濁世界,這是吳逸第一次在體內見到清濁世界打雷下雨。

而陰雲雷電既發,以常理而論,應當雲霧蔽日,九顆內丹光芒應當會被陰雲遮蓋才對,可是並沒有。

吳逸抬頭所見,九顆太陽一般的內丹卻依然光華如故,在潑天雷雨之下,吳逸非但沒有半點不適之感,反而從中感受到了一股即將從這片世界湧現出來的東西。

生機。

這一刻,他明白了。

“原來如此,被那雷氣一激,反倒還幫了我一把。”吳逸望著那天上光華耀眼的九顆內丹,喃喃道。

雷法為道門之尊,雷霆為三界號令,既掌殺伐,卻也同樣司掌萬物枯榮。

這雷光從天而降,瞬間就讓薩婉兒形神俱滅,而波及四方的餘波,雖然也令逃出去的吳逸相當難受,卻也不經意之間,催發了他體內清濁世界的演化,雷雨一起,則萬物皆受潤澤,正是生機將發的征兆。

而吳逸那九顆內丹,也因為這從天而降的雷氣一激,竟然也陰差陽錯地連邁兩道大關,正式從第三轉,步入了九轉境中境的第五轉。

因為內丹劇變的衝擊過於龐大,吳逸強撐之下一時之間沒能受得了,這才直接暈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