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婉兒死了。
形神俱滅。
雲玉京與靈應長老看著這煙柳山莊上空被雷擊過後滾滾升騰的黑煙,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尤其是雲玉京,他雙目緊閉,眉頭不曾舒展,猶自還在薩婉兒身死道消的悲痛當中。
他怎麽樣都不敢相信,這薩婉兒竟然有朝一日竟然會真的墮入妖道。
以他對薩婉兒的了解,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靈應長老原本是被派來遇到不測時救下薩婉兒的,但天雷所至,他縱有萬般道法,也是愛莫能助,隻能閉目長歎。
……
……
吳逸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在察覺到了體內九顆內丹轉數更進一步後,意識也悠悠醒轉,隻是沒有立刻睜眼。
本來他是打算睜眼的,但在閉眼之中,卻忽然聽到了別的聲音。
“你說是他救了我?”
“對啊,老夫一開門就看到吳小友像一陣風一樣出現在門口,一身狼狽,還抱著姑娘你。丹藥也是,他接到後自己吃了連氣都沒回幾口,就馬上拿來救姑娘你,結果鬧得如此情狀,他自己卻昏過去了。”
“他……”
“唉,老頭子我先去磨藥了,吳小友我已剛探了脈門,脈象活潑,玄氣充沛,應當再過不久便會醒來,二位且先調養。”
“玄練……謝過大夫。”
吳逸聽到了秦大夫的上樓之聲,也聽到了玄練低沉簡短的道謝聲。
然後醫館內理所當然地陷入了寂靜。
吳逸沒有睜開眼睛,他在聽周圍的動靜。
玄練沒有動,連衣裳間的摩挲聲也不曾有。
也沒有殺氣。
他能感覺到玄練沒有要殺他的動作,也沒有走,就這樣坐在自己身邊。
是應該就這樣等著嗎?
吳逸自己也在猶豫,不過,既然她能這樣坐下來,是不是代表,現在終於能坐下來好好談談了呢?
“呼……”
機不可失,吳逸緩緩睜開了眼。
眼中所見,那一抹黑色如同白晝裏孑然而立的星夜,僅僅是盤膝坐著,就有萬種星輝。
“你醒了啊,怎麽樣,服了藥有沒有好點?”盡管已經知道,但吳逸還是裝作沒發現的樣子,關切道。
玄練橫眉冷眸以對,維持著調息的姿勢不動,聲音雖然不再喊打喊殺,但還是顯示出相當的疏離感:“別以為你救了我,這筆帳就一筆勾銷了。”
吳逸也知道她不可能一下子就接納自己,隻道:“一筆勾銷不指望,我隻希望你別老喊著要殺我就行了。”
玄練微微垂首,望著自己放在膝蓋上掐著調息印訣的手掌,在經過了片刻沉默後,才道:“我現在就算想殺你,也動不了手,就算想用神通,卻連遁術也使不動,現在如你的意了?”
吳逸經她這麽一說,鳳目才發現玄練此時服了藥後,頂上三花以及一點元神所在雖然確實脫離了雷氣的影響,但渾身的玄氣卻仍然處於一種極其緩慢的運轉狀態,顯然需要時間調養方能恢複到正常。
天譴之威,即使隻是擦過一點雷氣餘波都能讓玄練這種三花聚頂的高手,削弱到這種程度,因為妖氣而被正麵命中的薩婉兒,估計就和那個猿猴妖一樣,形神俱滅,屍骨無存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薩婉兒前幾次看遇見的時候,再生氣哪怕兵戎相見,也沒有這種妖氣,怎麽才隔了幾天就突然墮入妖道了?
如果她一開始就是妖,不在第一次見麵交手時顯露,還可以說是為了顧及身份不暴露,可是那樣的話也根本沒理由在京城顯露,這是找死。
那天雷威力之大,即使吳逸沒有正麵看過,通過身體的感受也能窺見一斑。在京城裏妖怪要想作惡,隻能把自己命搭上,而且還不一定能達成目的,如果他是妖怪,除非困獸猶鬥,山窮水盡,否則是絕不可能用這種方式來玩報仇的。
如果不是一開始就是妖,那麽就是被人變成妖的了?
不無可能。
而且這件事情很難不讓吳逸想到獅駝國二國主遊行遇刺的那件案子,也是毫無來由的就有一個妖怪跑出來行刺,結果落得個被天雷殲滅的下場。
他雖然不知道這獅駝國二國主和妖怪之間有什麽過節,是不是和他與薩婉兒的恩怨類似,但從手法上,確實有些相通之處。
唉……
看來這京城還是有些暗流湧動,獅駝國,還有那不知道是不是潛藏在暗處的妖怪。
而且這麽大動靜,自己那煙柳山莊被雷劈了一通,也不知道變得怎麽樣了。
吳逸這幾個念頭轉過,又聽見一旁樓梯聲響,秦大夫已從上頭走下,笑道:“吳小友終於醒轉了?”
吳逸連忙拱手道:“多謝大夫救治,我現在服了藥暈了醒轉之後,卻是好了不少。”
秦大夫邊擺手道:“不用多禮,唉,自從進了這京城,遇見的修行人病患比以前幾十年都多,隻希望這不是什麽大事的前兆才好啊。”
吳逸能感到他話裏的隱憂,為了衝淡這眼看就要變沉重的氣氛,他連忙笑道:“大夫兩次救我,又救了玄練姑娘,晚輩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才好。”
他是見過趙靈芙想要重金酬謝然後被這位秦大夫拒絕的,林府如此門庭也是一樣,可見秦大夫並不重金錢財帛。
所以就算他想拿那一千二百兩黃金來酬謝人家,對方大概率也是不會收的。
秦大夫一聽說要回報,笑的更是長須飄動:“哈哈哈……老實說,就是因為治療像吳小友這樣的修行人,老夫一直就很頭疼該如何計算藥錢,像熊羆丹那樣的靈藥,根本不通行於市坊,用的人也極少,所以難以計算價錢。修行人之間可以以神兵靈寶符籙相交換,你一說要回報,老頭子又不是修行中人,不過癡長些歲數,要這些東西又沒多大用處。唉……”
吳逸想了一下,於是道:“那秦大夫,您現下有什麽需要的?不妨跟在下一說,隻要在下能辦到的,定然在所不辭。”
玄練也非常嚴正地凝眉拱手拜道:“大夫賜藥之恩,玄練不敢稍忘,如若不嫌棄,在下可以修書一封送往大剝山,家師庫藏珍寶無數,定當厚禮相謝。”
她沒有看吳逸,而是自己行禮相謝,顯然是不打算承吳逸的情。
秦大夫見他們倆一個說得比一個離譜,也是滿頭無奈,撚著須苦笑道:“你們二位啊,行了行了,老頭子我一把年紀也不要那許多,就隔著三十裏外,那兒有一家燒鵝鋪子,你若真想謝我,就替我買一隻燒鵝過來,就當折過診金了。”
“就一隻燒鵝?”吳逸聽到這要求,也是大出意料,他雖然見過秦大夫隻跟趙靈芙要了一錠銀子,但真落到自己身上時,還是不免哭笑不得。
秦大夫卻不覺這要求有什麽不妥,笑道:“對,那兒的鋪子遠,在往西三十裏叫雲蜜記。我從林府回來時,順手給小滿兒買了一點,她就吃上癮了,我老頭子去那兒有些麻煩,又沒有代步的馬兒,就請二位替我買來一隻。”
“這……”
吳逸現在隻覺得這位秦大夫醫術固高,為人卻也是極具親和力,雖然不知道他背後還有多少秘密,能引得他孫女口中飛劍草龍四方接引,但目前就吳逸看來,與這位老人相處給他的感覺,那是相當的舒服。
由於要替秦大夫辦事,吳逸才想起來現在自己這身衣服已經破破爛爛,他沒轍,從秦大夫那臨時借了一件長袍穿,出了醫館,吳逸在前,玄練緊隨其後而出。
“怎麽?你也買燒鵝?”吳逸笑著向她問道。
玄練還是那樣冷麵如霜,此時的她神通受製,甚至不能用遁術飛走,因此隻能走在吳逸後頭。麵對問題,也是冷然應道:“恩仇必報是我的行事準則,大夫既然救治有恩,我自然要報恩。”
“恩仇必報,那我救了你,是不是就兩相抵消了?”吳逸接著打趣道。
玄練當即橫眉轉對,道:“恩是恩,仇是仇,豈能相抵?你救我的,我會報,但你之前對我的,我也一定會找你算賬。”
吳逸一聽這話,笑容就僵了一瞬,這姑娘某種程度上還挺死板的。
秦大夫所說的燒鴨鋪離醫館確實還有好些距離,如果不用遁術或者雲體風身的話,光靠走的,確實需要花費一番時間,如果往日怕麻煩又懶的吳逸,隻一扭頭動身,頃刻之間就到了,壓根不會走這許多路。
可現在,身後有玄練這個盤絲七仙姑之中,與他敵意最深的一位跟著,吳逸他倒是希望能多走一會兒,好有時間能說說話。
反正玄練她現在也用不了神通。
於是吳逸與玄練各懷心思地穿街過巷,行走於市集之間,卻未曾注意,他們的行動,此時正好落在了一雙戲觀全城的眼睛裏。
“嗬嗬,一段時日不見,沒想到這個小家夥,竟然有了如此變化。”
在會同館獅駝國所屬的館舍高閣當中,三國主蘇渤拉尼,也就是金翅大鵬雕,正興致勃勃地眺望闊大京城之景,他目力極遠,日間輕易就能看到二三百裏內的人與物,因此在回來後看到了遠處行走於道的吳逸時,還是有些驚喜的。
原本知道這個吳逸也在京城中時,蘇渤拉尼就盤算過,哪天要不要找個時機與他報一報這被地仙之祖打掉了兵刃的仇氣,順便再把他手上那根金光燦燦的棒子給奪下來,那玩意一望便知是個神兵利器。
不過現在,當蘇渤拉尼從洛京城外回來之後,再看到吳逸時,他不禁有些兩眼放光,登時就改變了想法。
因為他從這個吳逸身上,看出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如果以比較通俗易懂的東西來比喻,那就是一塊肉質上好而未經烹煮的鮮肉。
沒錯,極好的肉。
蘇渤拉尼已經有些時日沒有開葷了,這是再見到吳逸,頓時就有些食指大動,不過一瞬間,他又想到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個小子,應該還能繼續成長。
才一段時日不見,就有如此長進,若再等等幾年,說不定他真有機會能成就上好元陽。
到時候再吃了他的肉,豈不是能立地長生不老?
嗯……
沒錯,蘇渤拉尼一念到此,又暫時不想殺吳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