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宮中大宴方興未艾之時,皇城外的大乘禪寺裏,慣常於禪房裏誦經的大顛和尚,最先察覺到了異樣,略顯富態的臉上瞬間睜眼,望向了窗欞之外,那是皇宮之中的方向。
那裏有什麽東西出世了嗎?
他這疑問才剛從心底浮上,禪房外一個跌跌撞撞跑進來的小沙彌就衝進了門裏,叫嚷道:“大顛師叔!無……無……”
大顛和尚溫聲安撫道:“海明,什麽事,慢慢說。”
叫海明的沙彌哪裏還能抑製住澎湃之情,驚聲道:“無生方丈出關了!”
“什麽?”大顛和尚這時也驚得難以保持禪定之姿,直接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他記得初來京城大乘禪寺本山時,就聽說無生禪師正在閉關入定當中,直到泰山大祭前幾日才會蘇醒,這如今距離泰山大祭還有一個多月,這位天下大闡都僧綱怎麽會提前出關?
難道是跟剛剛那陣動靜有關?
……
……
七變,是這張弓,不,是這件兵器的名字。
這是吳逸從剛才真正拉開弓以後就明白了的事情,現在神兵遇主,其名自現。
原本晦暗無光的弓身,也在因吳逸這運力一拉,霞光重綻,雲氣再生。
雲光隨著弓弦慢慢拉開,也漸漸遍布整張烏鐵鑄就的弓身,點亮每一道鐫刻於其上的篆紋星鬥,吳逸挽弓之姿,在重重雲光縈繞之下,倍顯英雄。
這一張已經在滿朝文武君臣前沉寂了二十年的弓。如今終於真真正正地,在所有人麵前顯露光輝之姿。
延靖帝自即位以來,不止一次曾讓朝中有能有力之士試著拉開這張先皇時代從天而降的神弓,可是無一例外沒有人能做到。
不曾想就在今時今日,竟真有一個侍衛能夠將這張神弓拉開,原以為摩訶薩王子神力驚人,也能做到,現在看來,這名侍衛才是神弓之主。
當年無生禪師所說的緣主竟在今日出現了嗎?
在神弓發出輝光之下,吳逸周身的氣浪都被這團雲光驅散,照徹石台,摩訶薩王子渾然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張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弓,怔住了道:“不可能……不可能……”
吳逸的手在將弓拉滿後,這一次沒有再鬆手,而是將姿勢維持在了弓拉滿月的狀態,一直沒有鬆放之跡,可謂穩如泰山。
“不可能……不可能……”
在重複了同一句話幾遍之後,摩訶薩仍然不肯接受這神弓已然有主的事實,他非得親自動手,再試一試不可!
“讓我來!”
掌出風雷,身處於吳逸最近處的摩訶薩王子,一掌自肋下猛然擊出,帶著隱隱獅象之音,這一下來勢奇速,拿向那吳逸握著的弓弦之處。
身邊之人猛招突襲,吳逸早有準備,他右手離了弦,反手一掌迎向摩訶薩來掌,然而這一下的動靜,卻是超過了他原本的意料。
並不是因為摩訶薩的掌指力道有多麽多麽驚人,而是他下意識手中離了弦後,沒有像上次拉開弓時慢慢將弓弦複位,弓弦失去了製禦之力,一下子繃回了原狀,這弓弦空放猛彈之力,直接在吳逸身邊近處爆發出了一陣劇烈的空響!
破風之聲炸裂!
方圓十丈的石台空氣裏仿佛炸開了一團虛空,石台邊緣自生的無形障壁也被這一陣破空錚鳴的聲浪,震得顯示出了透明輪廓,並在這震響之中,寸寸破碎,炸成了空中無數點靈光碎片。
因為這一聲弓弦震響,石台徹底失去了阻隔內外術法衝擊的作用。
於是就在那塵浪之中,一道人影直直倒飛出了石台。
那是王子摩訶薩。
因為與吳逸這一對掌同時,猝然之間又受了這極近距離內弓弦繃發而出的震響,兩重衝擊齊至,他就是神力驚人,也難免身如飛絮一般,被直接震飛出了石台之台,摔倒在了幾十丈外的甬道空地上,暈死了過去。
台上王真人一隻手按著險些也倒飛出去的袁乾益,於這劇烈衝擊之中緊急掐起咒訣,運起重身法,才能穩住身形,不至於被這震到場外。
但即使如此,強如已成仙體的王真人,也因這弓弦鳴動之聲給震得元神發顫,四肢皆震,幾乎全靠重身法才能維持身形。
這神弓不動則已,僅僅弓弦一彈就有如此威力?
在塵埃俱靜之後,身處於炸裂中心的吳逸,除了耳朵有些雜音鳴動以外,並沒有太特殊的感覺。
非要說的話,就是剛剛阻止摩訶薩來摸這張弓時與他對上的那一掌,吳逸掌心處仍然殘留著一點酸麻感。
他望向已經徹底飛出遠遠,不省人事的摩訶薩王子,僅僅以力氣而論,這個王子不容小覷啊,沒想到他都第九轉了,與這王子對上了一掌,還是會有點微微發麻。
他得的這三口仙氣,看樣子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此時他手上的弓弦停止了震顫,弓身光華依舊如故,吳逸心神微動,這弓身上的星鬥雲紋之光,也應其心意,略微收斂了一些。
“果然是你!”
正當吳逸端詳自己手上這張弓時,周圍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他驟然回過了神。
他猛然轉頭,看向王真人的眼神正盯著自己。
而另一聲喊聲,又從身後九龍台上響了起來。
“朕還說是哪個名不見經傳的勇士如此神力,原來是雲騎尉吳逸。”延靖帝的聲音隔著老遠就傳到了吳逸耳中。
吳這時才感覺到嘴巴邊緣一陣清涼,他摸了摸下巴周圍,光禿禿一片。
千算萬算,沒算到那假胡子居然在剛剛那一震之下被吹飛了……
吳逸真身顯露,諸國客席之上,一直看戲的禦車將軍這時也認了出來,暗自笑道:“我說是什麽人物,原來是這個小子,竟然有如此運氣,這下這場戲是越來越有看頭了……”
趙靈芙看到了他喬裝被破,頓時也大出意料,想要起身向皇帝解釋。
而延靖帝果然開始問了出來:“吳逸,朕在大宴開始前就聽幽雲郡主說過,她原想請你赴宴,結果你說有事在家煉丹,脫不開身,怎麽如今成了侍衛混在郡主護衛隊裏啊?”
“這個……”
吳逸腦袋運用雲體風身的神速回轉思路,一瞬間幾百個念頭飛轉,終於還是決定對天子說道:“回陛下,這場宴會呢,原本臣的確脫不開身,但是郡主有此人情,臣不願拂逆朋友之義,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應了郡主所請,隻是奈何當時時間已晚,也來不及讓郡主回報陛下。”
延靖帝回歸禦座安然坐下,又轉瞬間回複了一個天子應有之威,眉梢挑動,淡淡道:“哦?既如此,你來便來了,為什麽又要喬裝打扮,來參加朕的宴會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嗎?”
吳逸擺起一隻手笑道:“不不不,見不得人不至於,這是臣的自作主張,臣呢是修道之人喜好清淨,若正裝來此會上少不了多般應酬,為了圖個安閑,又不願違了郡主向陛下回稟的事實,那就隻能喬裝打扮了,隻是不曾想這會上天有不測風雲,成了如今這樣,這又是臣意想不到了。”
延靖帝沒有立即對吳逸這番話表示什麽,而是轉向趙靈芙輦駕之處,笑道:“幽雲郡主啊,此番你知情不報,給了朕一個不小的驚喜啊。你說該當何罪啊?”
趙靈芙當即起身拜道:“幽雲願領責罰,此事在我一人,與雲騎尉無關。”
吳逸雖然不知道這罪過有多重,但他出於朋友之義,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也起手欲道:“陛下……”
延靖帝卻先開了口,他臉上雖不見明顯的喜怒,語氣上卻明顯的有些輕快:“好了,幽雲的罪過,等會後結束再議,吳逸,此來也是冥冥注定,你既得了神弓,這神弓就賜予你吧,我朝中無人可開,今日卻被你這小子開了,想來也是天命所至。”
既然天子都這麽說了,吳逸也不好再行追問,他拜謝了皇恩,手中那張七變神弓,應心而變,轉瞬間就從一張大弓縮小成了手掌心裏一彎小小的月牙狀玉片。
這變化純屬他臨時隨心而起,當他心中才有了“把這東西收起來”的念頭時,寶物就變化成了如此形狀,被吳逸拿在手中,比繡花針也差不了多少。
還真是如意變化啊……
倒在地上的摩訶薩王子,被人抬了下去,獅駝國三王也沒有當場表現出什麽怨恨之色,當然,之前被他打開的臥龍盤裏那本大乘真經抄本還是被人一起送到了獅駝國所屬席位之中。
宴會仍然再有條不紊地繼續著。
而此時皇宮外,星月之下的大乘禪寺後院,一處眾僧聚集的大闡殿中,不光大顛和尚到場,諸院首座覺因,本塵,圓性這些高僧也齊聚一堂,全都候在殿中,聆聽著那殿中坐著的一位老僧教誨。
端坐在殿中的,不是別人,自然是閉關禪定日久,就在剛才忽然出關的大乘禪寺住持無生禪師。
無生禪師外表上看已是垂垂老矣,須眉皆白,他一身寬大素淨僧袍之下,神情仍然像是將睡未睡,目光遊移於眾位弟子之間。
良久半晌後,他才吐出了這麽一句話:“二十年前的如意佛寶,終於得遇緣主,值此非常之秋,不知是吉是凶,看來,是時候見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