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軍營後,李穆然的心久久無法平靜。

自己真的喜歡慕容月麽,抑或隻是被她的相貌吸引,還是因為自己殺了石濤,所以對她有所愧疚?

他想著那時自己把她擁在懷中,那一刻,他真的希望她能留在身邊,一起回到軍營中。至少他能每天都看見她,不必擔心張昊再起鬼心思,也不必擔心她在山林中危機重重。

可是阿貝呢?

那時,他心中竟然沒想過郝貝,甚至在慕容月提起郝貝後,還想著郝貝早就知道此事,心中已做好了準備。

“唉,李穆然,你原來是這般薄情的人麽?”他輕輕歎了一聲,看著麵前的燭火,怔怔出神。

慕容月臨走時一直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不僅是指她難以和郝貝共處,也是在指責他並不如石濤深情吧。哼哼,石濤……他可沒想過和那個神箭手比,畢竟石濤癡情癡到了被出賣至死,到最後一刻還想保護慕容月的地步,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既然如此,那就想想怎麽應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吧。

還是應了那句老話,慕容家……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想到慕容泓也要造反,李穆然就想罵人。想混水摸魚,也要瞧瞧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然而,不怕抓魚不成反被淹死的人,真是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個不停。

然而,慕容泓走這步棋,勢必*得慕容衝西行長安提前。自己等這一刻已等了太久,時刻覺得芒刺在背,因此這對於自己,也未必不是好事。

撫軍,需要從上到下大清洗一番了。隻是,是用水洗,還是用血洗……用多少血來洗,他還要再定一定。

百將以下的士兵,他們不需要知道太多事情。而經過軍中兩年多的曆練,李穆然對自己在軍中的威信,也有絕對的信心。這些士兵,哪怕有人瞧出軍中出了事情,哪怕有人主動挑撥,其他的人也不敢應和。

需要擔心的,隻是百將以上的軍官。當然最需要擔心的,還是五名都尉。

前軍都尉毛震是肯定不會聽話的,左軍右軍的都尉呂桓、楊牧……這兩人便如同親生兄弟似的,但對聖上極為忠心……這從他們這些日子態度的轉變上就看得出來。

自從右衛軍轉後盯緊了撫軍,呂桓和楊牧看著李穆然的眼神就變得不像以往那般泰然自若。毫無疑問,他們手中是有密旨的,而李穆然閉著眼睛也猜得到,那密旨是從長安傳出來的,定然是叫他們盯著他,一旦撫軍將軍露出反意,便在軍中製造事端殺了他,隨後取而代之。

他兩人終究在軍中呆久了,每日對著的都是直來直往的廝殺,故而城府遠沒有李穆然那般深沉,雖然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想法,但他們走路的姿態,麵麵相對時心不照宣的表情,甚至是左軍以及右軍行軍的樣子,都透著對中軍濃濃的敵意。

李穆然也不知是自己太過疑神疑鬼,還是呂楊二人真的如此單純,不管是那一種,他都不能再留著兩人了。

至於張昊……得知他是連望後,李穆然就不再擔心他的態度。連望或許真的想對自己不利,但他是聰明人,就算要取代自己,也隻會在自己把撫軍徹底變成燕軍後,才會動手。

那麽,該如何做呢?

長安運來的軍糧一次少於一次,去問右衛軍借糧

,也從最初的十車變成了一車,又從一車變成了區區兩三麻袋。撫軍如果沒有後勤補給,再等十來天,麵對著一群饑腸轆轆的兵,李穆然委實沒信心跟他們說叛變的事。

血洗營盤,宜早不宜遲。

次日一早,李穆然便命仙莫問去了呂桓處。不出一時,仙莫問已回到營帳外,喚道:“將軍,單軍侯來了。”

單勇跟在仙莫問身後進了帳,對著李穆然一揖拜倒:“末將見過將軍。”

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軍侯,李穆然麵帶笑意,對身邊長案一指:“坐過來吧,我有話和你說。”

他又看了仙莫問一眼:“別讓人過來。”

仙莫問應了一聲,帶著玉棠出了中軍大帳。

單勇被李穆然看得心裏直發毛,不由低下了頭去,額角微微冒出了汗。

李穆然沒有說話,隻是滿麵微笑地瞧著麵前這個已不算年輕的軍侯。單勇今年已過三十二歲,比他還要大五歲,可不知為什麽,看著他,李穆然就想起了五年前自己當百將的時候,那時自己二十二歲,那麽年輕……卻也是衝勁十足。

單勇以而立之年,良將之才,還處在百將之位,隻能說明他和呂桓的關係並不和睦。李穆然欣賞他的才華,故而借著大戰傷亡,將單勇破級提成了左軍軍侯,僅在呂桓之下,而單勇也沒有讓他失望。

多年的軍旅生涯,單勇在左軍中有自己的聲望,成為軍侯後,雖然備受關注,也遭到了呂桓的排擠,但他竟處理遊刃有餘,從沒在李穆然麵前抱怨過什麽。而更讓李穆然滿意的,是他也反對屠戮村莊,禍害百姓。

“單軍侯,想做左軍都尉麽?”李穆然微微一笑,開門見山。

單勇並非等閑之輩,雖然慌張,但也猜出了這些日子將軍一直提拔自己是為了什麽。

他的答案,並無遲疑。

李穆然不能與單勇久談,畢竟單勇是呂桓的手下,來的時間久了,自然會引起猜忌。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便放了單勇回去,又命仙莫問去了前軍。

這些年來,他在軍中處處都安排了人,到了今日,也終於到了用人之時。

如此暗中安排,忙碌了一天,到了日暮之時,毛震忽地到了中軍大帳。

他臉色很慌張,一進帳,就喝了仙莫問與玉棠二人出去,隨後徑直走到李穆然的案前。

李穆然穩穩地坐著看兵書,頭也沒有抬:“毛都尉,有什麽事?”

毛震雙手拍在桌案上,道:“將軍,您怎麽還這麽踏實?右軍和左軍他們……他們……”

李穆然淡然一笑。他早已算準了這一步,故而並沒有驚慌:“呂都尉和楊都尉找你了,是麽?”他的笑容裏露著欣慰。畢竟,毛震沒有跟從兩人,而是選擇向他報訊,能做到這一點,對他已是大為不易。

毛震道:“是啊。”他見李穆然泰然自若,便也冷靜下來,沉聲道:“呂都尉說慕容家的人都反了,您多半會跟著他們一起。所以他……”

“所以他和楊牧要兵諫。”李穆然的頭終於抬了起來。

毛震對著李穆然一雙明亮的眸子,忽地一陣膽寒。他說話明顯沒有了方才的底氣,但他還是緊握著拳問了出來:“將軍……您知道?”

李穆然笑了笑,指了指

麵前:“先坐下。”隨後他又指了指帳外,忽地笑了出來:“好兄弟啊,你過來我很欣慰,但也給我出了道難題。”

毛震傻傻地坐了下來,隻覺渾身都發了抖。他靜了靜,道:“我不明白。將軍,我是個笨人,沒什麽好法子……但是從您進撫軍到現在,已經三年多了,說句僭越的話,大家就像兄弟一樣,還有什麽話說不開,一定要兵諫呢?”

毛震頓了頓,咽了口口水,又道:“您在戰場上奮勇殺敵,這一路末將都看在眼裏,如果說您會反,那這天底下就沒有不反的了!呂都尉和楊都尉都是直性子,不如大家聚在一起,把話說清楚,以後撫軍還是撫軍。”

李穆然輕笑著搖了搖頭:“聚在一起……在左軍還是在中軍?”他把手中的兵書輕輕放在案旁,隨後站起了身來,目光如劍,刺向毛震。

毛震見他的笑容收斂,轉而露出了殺氣騰騰,隻覺毛骨悚然,旋即意識到自己的確太過天真了:這幾句話出口之後,自己倒活生生變成了呂桓和楊牧的說客。隻怕將軍已起了疑心,疑慮自己想帶他去左軍,那可是呂桓的地盤啊!

毛震的手微微抖了起來:“將軍,不是他們叫我來的。”

李穆然冰冷徹骨的目光緩緩暖了下來。他心中暗暗好笑:毛震心思單純,也難怪苻堅將密旨下給呂桓和楊牧,而對他不提一句。

對著毛震誠摯無比的目光,李穆然隱覺慚愧:“我知道。他們就算叫人,也不會叫你來。而且……”他麵沉如水,忽地就止了聲,往帳外看去。

毛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帳簾依舊垂著,也不知將軍是在看什麽。

李穆然這時已走到了毛震身邊,他的手一垂,便放在了毛震的肩上:“左軍有我的人,右軍也一樣,包括你的前軍,都有人在。今晚你要不過來,再過一個時辰,我還是會見到你。”他的聲音陰沉,令毛震不寒而栗。

“將軍,你真的……”毛震猛地明白了過來,可他剛要起身,肩頭已是一麻。

看著僵坐在案前的毛震,李穆然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衝帳外輕喊了一聲:“莫問,進來!”

仙莫問被毛震趕出中軍大帳後,便早已備好了繩索。他原擔心李穆然和毛震會在帳中有爭執有打鬥沒想到李穆然竟這麽悄無聲息地製服了前軍都尉。

“毛都尉,對不住!”仙莫問將毛震五花大綁起來,隨後便看向了李穆然,“將軍,怎麽處置?”

李穆然微一簇眉:“之前不是說好了麽?”

仙莫問甚是躊躇:“慕容姑娘剛到帳外。她跟末將講,不能放走……”

李穆然冷哼一聲:“我是將軍還是她是將軍?是殺是保,我說了算。大將軍處自有我擔著!”

仙莫問再不敢多話,對毛震低聲說了一句“對不住”,從屏風之後拖出一個木箱來,與李穆然二人將他放入了箱中。

蓋上木箱箱蓋之時,李穆然與毛震對視了一眼。

毛震的目光中除了震驚以外,更多的則是鄙夷,甚至是仇視。

這種目光他以前在劉風清眼中見過,沒想到不出數月,重又現於眼前。

這一生,他都會活在這種目光之中了。

李穆然笑歎兩聲:“莫問,我們去看看左軍和右軍的情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