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早就涼下來了,可一聽他說是他自己炒的,薑念竟覺得這油紙發燙,灼得手心生疼。

韓欽赫最見不得她這樣。

低著頭又感動又歉疚似的,卻給不出他想聽的話。

“行了,”他最終隻說,“想走就走,我還不知道你啊,下了決心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話說得坦**,麵上卻繃不住,別過頭不想讓人瞧見自己的神色。

韓欽赫來之前就做好了準備,萬一這人真那麽絕情,又一了百了地說什麽“到此為止”“算了吧”,他高低得罵她幾句,不能顯得軟弱可欺了。

可偏偏她低著頭不言不語,光看著都覺得委屈,叫他提不起罵人的心力,轉身就想走。

一步還沒踏全,他又實在不甘心,實在不想就這樣算了。

於是背對著人問:“雲南那麽大,你去哪座城?”

看來就這會兒工夫,他又妥協了。隻要薑念說出來,他或許會扔下在京都的家人,南北兩地的生意,不管不顧追著她跑。

他真昏了頭,明明來時都想好了,她真要跑那麽遠就算了。

可真到這時候,他又不爭氣地想,隻要她願意自己陪著……

背後少女默了一陣,卻說:“我還沒想好。”

怎麽會沒想好呢。

男人緊繃的脊背鬆懈,自認讀懂她的意思,也不再自討沒趣,徑直抬腳朝外走。

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薑念放了荷包到桌上,拆開油紙撚了一粒核桃仁,果然香甜鬆脆,比布莊裏他存的那一袋更新鮮。

她痛恨所有細致又麻煩的活,例如繡花,例如剝山核桃。換作她自己來剝,一定沒有這樣顆顆分明。

要是身邊有個人,能給她剝一輩子的山核桃,似乎也挺好的。

韓欽赫出門時臉色並不好看。

他像是在裏麵跟人大吵了一架,後腳尖踢前腳跟,要送他的女使都追不上,就遠遠看著他跑出了侯府大門。

坐到自己馬車裏,他才冷靜幾分,一拳砸在馬車壁上。

行,他跟薑念算是完了。

徹底完了。

怨婦似的自己琢磨半天,又自我開解,平日裏最懂變通,幾乎從不鑽牛角尖的人,這回就是繞不出去。

最後竟想著:不說又如何,他還打聽不到了?

做了這個決定,韓欽赫才終於舒坦些,要吩咐起程先回府。

卻不想車下傳來女子的聲音:“公子留步!”

他掀開車窗的簾子一看,是薑念身邊的女使,沒記錯的話叫香痕。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掩飾方才在車裏賭氣的異常,問:“什麽事?”

香痕托著個長條形的盒子,又抬高手臂,遞到車窗下。

“姑娘說了,這是還您的禮。”

韓欽赫剛聚起的心又散幾分,先前分開,他把自己娘親的信物給了薑念。

這會兒真怕這盒子打開來,裏麵裝著那枚平安扣。

“知道了。”他伸手把東西卷入車內,便又放下簾子遮蔽小窗。

想想她方才那樣,這能是什麽好東西。

韓欽赫想著,還是不能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冷著臉摔到一邊座椅上。

卻又耳尖地聽出來,裏頭東西很大,結結實實裝了滿盒,應當不是那枚小小的平安扣。

他一下又來勁了,把那盒子抱回來放在腿上,撥開鐵扣,收著力道緩緩拉開。

是一個畫軸。

韓欽赫瞧著眼熟,取出來展開,果然是他畫的青鶴圖。

她第一回來馥馨堂,盯著繡青鶴的屏風許久,他就在香膏盒子裏附上這幅畫。

倒是比平安扣好些,但也沒好多少。

他正要收起來扔回盒裏,眼光掃過右上方,卻又察覺什麽眼生的東西。

這地方的兩行字,是原先就有的嗎?

“秋水已溟溟,青鶴幾時歸。”

甬寧還封著的時候,他曾帶人驅車去過水邊,告訴她再往前幾十裏,就能看見青鶴棲息的河段。

但它們並非年年會來,自己從小到大也就見過一回。

他還對人說,若她有興趣,往後每年入冬的時節,都可以陪她去等。

手中卷軸沒拿穩,散開來、垂下來,胡亂墜到地上,他也顧不上收拾。

他就說嘛,跑那麽遠做什麽。

……

薑念的屋內,碧桃剛把短梯撤走。

那副青鶴圖在她床前掛了許久,也不知自家姑娘想什麽,忽然就要取下來給人做回禮。

“姑娘,那不就是韓公子送給你的嗎,這也能當回禮?”

薑念隻管坐在桌邊吃核桃仁,“我提了字的,怎麽不能當。”

“哦。”

碧桃就當自己不懂,轉頭又嗅到山核桃的香氣,立時咽了口水。

“姑娘吃什麽呢?”

薑念卻連忙護住,“山核桃,你要吃就去找白刃討。”

“姑娘這麽小氣做什麽!”碧桃從沒見過她這幅模樣,硬是要湊上前,“從前你有什麽好東西,都會第一個惦記我的。”

的確如此,但薑念想著,有的東西是不好分的。

“這個反正不能給你。”

小丫頭撇撇嘴,到底沒說什麽。

薑念留在侯府用晚膳,瞧侯夫人對著自己麵色不善,便主動說著要在侯府跟人一起過年。

侯夫人聽得撂筷子,“然後,你就能遠走高飛了?”

薑念怕的就是這個,縮著脖子放下筷箸。

又小心翼翼道:“過個五年十年,要是這兒風聲沒那麽緊,我會回來看您的。”

“哦,”她似才想起來,“碧桃留著呀,她跟我年歲一般大,您看著也熟悉,往後就讓她替我盡孝……”

侯夫人氣得拍桌,“好啊,我做完你的靠山,還要給你的女使做靠山,你究竟當我是什麽人,這麽好糊弄?”

薑念不敢說話了。

從江南回來的這段日子,多虧侯夫人幫襯,她才能避開謝謹聞做成許多事。

她還情真意切地對人說過,會做她的女兒,如今卻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是她無恥,她承認了。

侯夫人不肯看她,別過頭看不見神色,就隻能聽見不太自然的氣聲。

“從一開始我就沒看錯,”她開口,氣息更不穩,“你天生是塊騙人的料,我都看出來了,居然還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