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自有決斷,還請老先生放心。”

薑臨自然懂得這個道理,隻要是被他鎖定的目標,動起手來,絕不會有所顧忌。

“好....”霜月石伊心底的緊張、憂慮,緩和了不少。

作為武士,那幾乎可以預測微未來的直覺告訴他,如果是這個青年的話,也許真的可以,至少比巔峰時期的他,更有可能斬滅屍鬼。

“來,再喝幾杯。”

就在薑臨再次舉起酒樽的時候,樓上傳來突兀的碰撞聲,震得老舊的木板,微微顫動。

“噢?那個小家夥也醒了,你上去看看,要是餓了,帶下來簡單吃點兒。”霜月石伊淡笑道。

“成,我去去就回。”

薑臨放下酒樽,起身離開,邁步上樓,就見到了虛弱的上原鈴野摔倒在地,她滿頭冷汗,倚靠著門口,這是體力耗盡的跡象。

“你身上的傷,已無大礙,樓下老伯煮了些宵夜,我帶你下去吃點?”

薑臨來到上原鈴野的身側,蹲下身子,與她對話,征詢意見。

“謝謝....你救了我。”

上原鈴野聲音沙啞地道,她目光有些閃躲,好像一頭受驚的野獸,不適應與人的正常交流,就連說話,都是磕磕絆絆的。

“嗯,還有力氣麽?你現在很虛弱,需要補充食物,走吧,我帶你下去。”

薑臨遞出右手。

“麻煩了...”上原鈴野垂首低聲道,她僵硬地伸出左手,被慢慢扶起。

二人的手,截然不同,薑臨五指修長,如玉白皙,而上原鈴野的手,則因常年的修煉、戰鬥,顯得瘦弱幹裂,好似冰冷的柴木。

就這樣,薑臨攙扶著上原鈴野來到樓下,讓她坐在沙發的角落內側,剛好避開大門,不受風寒吹襲。

霜月石伊看到她臉上的疤痕,倒沒有多大的意外。畢竟,他這一生,見過比這還要醜陋、猙獰的東西,已不勝列舉。

“小姑娘,你要喝粥、還是麵條?冰箱裏還有一些食材,你有什麽忌諱、過敏的麽?”

霜月石伊把手中的煙杆緩緩熄滅放好,他盡量照顧這個病人後輩。

“麵條...給您添麻煩了,十分抱歉。”

上原鈴野神色拘謹,她習慣了帶著麵具生活,如今褪去,卻感到手無足措。

“沒事,稍等一下哈,我去給你煮。”

說罷,霜月石伊就要起身,薑臨阻止道:“還是我來吧,老先生你坐,陪她聊聊也行。”

“哦?好——”

“冰箱的第二層裏,存放著幾包掛麵,再取第一層的牛肉、雞蛋、蔥花、薑片,給她熬粥補補身子吧。”

見青年這麽主動替自己分擔瑣事,霜月石伊露出開懷的笑容,倒也懶得起身了。

“你在這裏坐一下,需要放薑、蔥麽?”

薑臨疑惑地問,他從之前掠過許多人的記憶裏得知,貌似較為年輕的女生,好像都不太喜歡這兩種去腥、增香的食材。

“放。”

上原鈴野輕咬唇角,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溫度,她疲憊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好。”

薑臨轉身,走向前廳的廚房,打開冰箱,啟動爐灶,洗菜剁肉,身影就此忙碌了起來。

“聽說你是上原家的小姑娘?”霜月石伊隨口問道。

“嗯。”

上原鈴野不冷不熱地答道,仿佛老者口中所提到的詞匯,與她沒有絲毫關係。

“看來你的處境不大好啊....”

霜月石伊的眸光掃過她臉上的疤痕,出身修煉世族的年輕一輩,按理來說,不會這般落魄,隻能說是在家中的地位不高,甚至被冠以‘叛逆者’的稱號,可能都是由多年的打壓所致。

“雖然我和上原家的關係,算是水深火熱,但你放心,那終歸是老一輩的事,不會牽扯到你們年輕一輩。”

霜月石伊像是和藹的長輩,嘴角帶笑,並沒有因為女子的出身,而對她有所仇視。

聞言,上原鈴野瞳孔微縮,她未曾料到這個弱不禁風的老人,居然和上原家這種龐然大物有所恩怨。

雖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但也恰恰是因為這句話,上原鈴野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她歎了一口氣,道:

“我在三年前,就離開了家族,期間一直受到他們的追殺,最近尋到了機會,就把他們當代家主的女兒給殺了。”

“說起來,我倒也和老爺爺你,差不多了呢。”

“噢?挺有個性的啊,也罷,那些狗崽子殺了就殺了吧,不過是一群備受祖輩餘蔭的寄生蟲。”

霜月石伊聽到這則消息,不禁一笑。

上原鈴野神色動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了出來:“方便問一下,您是怎麽和上原家結怨的麽?”

“啊?這個嘛,讓我想想?”

霜月石伊捧起自己的那瓶燒酒,小酌了半口,才在某人凝視下,漫不經心地道:

“大概是很久之前,我有一個好朋友,在年少時,青年時,都受到過你們家族某代大長老的欺壓。”

“他在生前說過,總有一天,要把所有的屈辱,盡數償還。隻可惜,死得匆忙,未能如願,之後,我武道大成,遂找了那人展開決鬥,將其梟首。”

通過他大致的描述,上原鈴野很是愕然,因為她想起族內的曆史,在一百多年來,三代大長老,唯有一位是慘死在外。

他的名字叫上原羽逸,曾經是族內的最強者,大名鼎鼎的特級咒術師....

光是想到這個猜測,上原鈴野就心神震撼,要知道在那段慘淡的歲月裏,失去了特級咒術師的庇護,上原家如大廈之將傾,遭遇到咒術界的打壓與窺伺,曾一度瀕臨滅亡。

可是眼前這個病殃殃,怎麽看都沒有一絲強者氣息的老頭,真的是導致上原家衰落的元凶麽?

上原鈴野不敢確定,無論是直覺,還是眼睛,從老者身上觀察所得的信息反饋,都在告訴著她,對方真的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出門都要扶著拐杖的老爺子。

然而,下一刻,她卻徹底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時間過的太久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我宰的那個家夥,好像是叫上原羽逸來著?對吧,小家夥,你們族內有沒有這個人。”

霜月石伊陷入腦海的回憶,一臉不確定地說道。

“有...他在我未出世時,就隕落了,聽聞是族內數百年來,最為強大的特級,擁有數隻特級咒靈,以及大量的咒具,沒想到是您...殺了他。”

上原鈴野久久不能平靜,她對族內的曆史了解不多,隻是隱約記得那位大長老,是死於某位聞名東瀛的無名武聖手中。

“嗬嗬,上原羽逸確實強大,當年我要勝他也是不易。”

霜月石伊稍有感慨,又問:“多年過去,上原家應該在韜光養晦中,恢複甚至超過當年的勢力了吧?如今有特級坐鎮麽?又是誰在主持大局?”

“嗯,近二十年,上原一脈出現了大批的二級,一級咒術師,就連特級,現在也有著足足三位。”

“家主是上原藏吾,一級咒術師,在他之上,家族由三位位高權重的族長管理,他們都是特級咒術師....”

上原鈴野講述這些情況的時候,都略感乏力,她才堪堪邁入一級咒術師的境界,距離修行圓滿,至少還有十幾年的光景。

更別說在一級與特級的鴻溝,倘若要一躍而過的話,以她的天賦,亦需二十年左右。

在資源、天賦、追殺等種種限製下,想要隻身對抗底蘊深厚的上原世家,簡直難如登天。

與她的臉色凝重對比,反觀霜月石伊,哪怕聽到三位特級並存於世,依舊是從容不迫,根本引不起心境上的絲毫波瀾。

注意到女子的落寞神色,老者安慰道:

“那你可要努力修行了,小姑娘,想要一個人,對付一方古老、悠久的勢力,並非易事,更不能有鬆懈之心。”

“前輩,我想....”

上原鈴野正要說些什麽,卻被霜月石伊揮手打斷,無奈道:

“我老了,幫不了你什麽,換作是以前,你隻需交些酬金或者寶物,我不介意陪你去上原家討一個公道,但現在不行咯。”

“你瞧,我這虛弱的身子骨,被寒風一吹就哆嗦,怕是爭不過那些年輕人了。”

聞言,上原鈴野心底剛升起一縷的希望,再臨近破滅,隻是她不願放棄,又接著問:

“那您能教我修行麽?我有一件古物,價值不菲,可以用作學費,交給您。”

霜月石伊苦笑搖頭,給她分析利弊:

“傻孩子,你和我不一樣,你是擁有咒力,能操控各種術式的咒術師,而我隻是純粹淬煉肉體的武士,且不說,我根本教不了你什麽。”

“就算是,你想輔修武道,提升戰力,那也是耗費時間、心血,回報不大的事情。”

“作為咒術師,如果不是天資驚豔之輩,其實更應該做的是專精所修的術式、開發領域,沒必要為一些瑣碎的事情影響心境。”

“我能理解你那種被上原家壓迫得無法喘息的情緒,但也恰巧是這種糟糕的情緒,才導致你現在看不清自己的修行方向,隻是一昧想要變得強大,而尋求旁門左道。”

“這樣的話,終其一生,都不過是耗費光陰而已,你是敵不過那些特級咒術師的,他們動輒擁有改天換地,摧毀整座城池的手段,遠不是你倚靠武道、熱武器,別的外物,所能彌補差距。”

一番勸誡,現實又殘酷,擊潰了上原鈴野最後的念想,她陷入久久的沉默,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雙手死死地握著,指甲深深陷進血肉裏,顯得是那樣的失落。

“那...我到底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隱忍,修行,沉住心底的煩躁,克服挫折,待數十年之後,若你有幸跨入特級,倒也能放手一搏了。”

霜月石伊很是同情對方的遭遇,道:

“我曾經年少時,也有過如你這般迷惘時期,嚐盡百般苦澀,如流浪的野狗,在各種怪物或是強敵腳底下的泥土夾縫生存,咬著牙,挺著腰,一晃,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最終,皇天不負苦心人,我也了結諸多執念。”

“像你這麽大的年紀,應該才二十五六吧?要獨自麵對上原家,確實困難...老頭子我幫不了你什麽。”

“不過,要是某一天,你落難,隻管再來此處,我雖年邁,但亦可保你平安。”

上原鈴野心緒複雜,不知是感動,還是難過,苦澀地回應著:“謝謝您老....”

就在這時,濃鬱的香味從前廳廚房傳來,薑臨熄滅爐灶,端著三碗麵條上來了,冒著縷縷白煙,牛肉與掛麵熬得新香金黃,湯汁濃鬱,零碎的蔥花與薑片,灑落在荷包蛋上,誘人的香味,撲麵而來。

“煮好了,兩位慢用。”

薑臨落座,拎起燒酒,喝了半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有段時間沒下廚了,若是味道淡了,還請多多擔待。”

“你小子,哈哈哈,真是謙遜呢,就讓老頭子我嚐嚐你這麵條煮的怎麽樣。”

霜月石伊毫不客氣,當即用筷子卷起勁道的麵條,和大塊的牛肉,痛快地吃著,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妙,這廚藝甚好,若是哪天想轉行當廚師了,估計也沒有難度。”

“是麽?老先生,謬讚了。”

薑臨莞爾一笑,他從來都沒覺得自己的廚藝有多好,頂多算是不難吃,能填飽肚子那種。

麵湯燙熱,吃得霜月石伊、上原鈴野兩人酣暢淋漓,尤其是後者,一陣風卷殘雲,竟不過幾分鍾,就吃完了。

薑臨還未動筷,隻是在飲用著燒酒,吃著椒鹽蝦,見她蒼白的臉頰,恢複了多一分光澤,好像一頭饑腸轆轆、得不到果腹的流浪貓,就又把自己的那碗牛肉麵,推到她的桌前:

“填飽肚子,有力氣,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吧。”

“不...我飽了,謝謝你。”

上原鈴野推辭道,有些不好意思,心底更是一陣羞愧,其實她並沒有飽,隻是出於麵子放不下,才這樣說的,像她這種咒術師,體力消耗本就比普通人大,食量也自然更大。

然而,這卻未能瞞過薑臨,他隻是淡淡地笑著:

“多吃些吧,我不餓,倒不必跟我客氣。”

這一刻,上原鈴野有些愣神:“啊?”

“我說,你吃——”

薑臨麵容清秀,眼眸透徹,他的話語溫和,像是一道夏季的清風,不經意間,吹動了女子心底湖麵的微微波瀾。

“好....”上原鈴野恍惚地應答,隻是聲若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