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聽聞王越凶狠,砍官員的腦袋宛如砍瓜切菜,在揚州城更是創造一日斬盡百官的光輝戰績。
自己早前選擇斬殺安陸知州丘靜,從而打開安陸州清丈田畝的局麵,其實是想要效仿王越的狠厲。
隻是現在看來,不管自己狠殺安陸知州,還是王越在揚州一日狂斬百官,似乎都沒有眼前這位狠人這般殺伐果決。
正三品的安陸衛指揮使,且孫隆在朝堂有靠山,結果汪直僅僅因為對方不願意配合便直接擊殺,這才是真正的大明第一狠人。
鮮血染紅了地麵,但汪直仿佛隻是捏死一隻螞蟻,便對手下淡淡地吩咐道:“孫隆已死,將安陸衛的同知給雜家叫過來!”
安陸衛同知李輝被叫過來,在看到地上孫隆的屍體後,當即便嚇尿了。
好在,這個同知並沒有孫隆那般囂張,在汪直的壓迫之下,當即屁滾尿流地奉命辦差,將派遣前往西山抓金鳳的安陸衛將士通通叫回來並清點人員和傷員。
雖然在伏擊戰中,汪直所率的神機營死傷二百多人,但蒙麵人的傷亡並不小,特別那位疑似安陸千戶的人更是中彈而亡。
正是如此,隻要認真核查安陸衛的人員及傷亡,那麽真相便是呼之即出。
京城,一座被陰雲所籠罩的都城。
按地方官員的秉性,他們上疏彈劾汪直造反的奏疏八成又是地方利益群體誣蔑汪直的可恥行徑,畢竟王越和劉忠都經曆過相似的遭遇。
吏部尚書李裕等人起初同樣是這般猜測,雖然汪直做事不講情麵,的的確確是大明第一狠人,但唯獨對大明忠心不貳。
“汪直無端斬殺安陸衛指揮使孫隆!”
“汪直對安陸衛百戶以上進行嚴刑逼供!”
“汪直不理湖廣總督劉忠勸阻,將劉忠囚禁!”
“汪直下令安陸城四門緊閉,今已有自立跡象!”
……
事態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汪直無端斬殺安陸州衛指揮使孫隆後,竟然收押大量安陸州衛將領。
如果上麵兩項還勉強算是職權範圍之內,汪直將堂堂湖廣總督劉忠囚禁,更是奪取安陸州城的控製權,這確實是已經踩線了。
隻是從劉忠的強烈反應來看,恐怕並不是真心要造反,而是他在安陸衛中並沒有找到他所期待的罪證。
“即便汪直沒有造反之心,但分明是持寵而狂!”
“斬殺衛指揮使,軟禁湖廣總督,奪城而主,此乃造反也!”
“陛下,請即刻下旨令湖廣巡撫平此賊,大明之城不可入反賊之手啊!”
……
隨著事情擴散開來,在得知汪直犯下如此惡行的時候,以禮部左侍郎劉健為首的官員紛紛上疏請願道。
一時間,汪直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七月初八,奉天門早朝。
由於汪直確確實實犯了錯,而今禮部左侍郎劉健為首的清流官員又按捺不住了,卻是想要在這場朝會中給汪直致命一擊。
按說,若汪直此次複起能夠規規矩矩的,他們其實還真拿汪直一點辦法都沒有。隻是現在這個狠人竟然做出如此反叛朝堂的事情,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不管是為了新仇,還是為了當年的舊怨,他們都有理由對汪直落井下石,將這個死太監直接砸死在井中。
“今日的早朝恐怕又不得安寧了啊!”
吏部尚書李裕等高官來到午門前的時候,明顯感到劉健等清流官員正在摩拳擦掌,隻是此次確確實實是無法袒護汪直。
終究而言,汪直這種做法已經是踩線了,甚至他們都要勸陛下處理汪直。
“上早朝嘍!”
隨著午門城樓傳來鼓聲,一個太監對候在外麵的文武百官喊道。
由於現在一個月才三次早朝,加上有著嚴格的考勤製度,致使現在一千多名文武百官都是悉數到場。
在金水橋前整理妝容,而後便是排著隊伍來到了奉天門廣場。
東方早已經大亮,在他們恭候著朱祐樘駕臨的時候,卻發現僅有榮升司禮監掌印太監的郭鏞出現在這裏。
郭鏞麵對眾官員疑惑的目光,便對大家朗聲道:“陛下今已前往奉先殿!”
啊?
禮部左侍郎劉健等官員聽到這話不由得傻眼,卻不明白朱祐樘不前來主持早朝,而是無端跑到奉先殿。
不等大家詢問緣由,郭鏞繼續說道:“傳陛下口諭:昨晚轉輾難眠,思今湖廣非屬大明王化之湖廣,故今日祭先祖以告失湖廣之罪,諸臣同檢己過!”
這……
禮部左侍郎劉健等官員的眼睛不由得一瞪,卻是沒有想到朱祐樘竟然來了這麽一手,讓他們準備的攻擊頓時消失於無形。
若真按朱祐樘所說,大明如果真失去湖廣的治理之權,跟汪直那點事情相比,汪直的事情簡直不值一提了。
“不錯!事有先後,欽差遇襲,豈可不了了之?”
“若算上劉忠遇襲的話,湖廣已是第二回欽差遇襲了!”
“國朝至今一百餘年,從未有如此猖狂之地,湖廣之事當深究!”
“汪直的罪要論,但今豈是論汪直罪之時,當誅行刺欽差之亂黨!”
……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當即領會到了朱祐樘的意圖,亦是明白陛下的處事更有章程,當即便紛紛表態道。
紫禁城,奉天殿。
這裏盛放著曆代皇帝的靈位,當然不可能出現建文帝和景泰帝,故而隻放著六位皇帝的靈牌,而最新的靈牌自然是憲宗。
朱祐樘來這裏上了一炷香,雖然知曉帝王死後其實已經化成一方泥土,但還是保持著一種恭敬的態度。
其實他知道汪直存在著一定的性格缺憾,並沒有王越那般精於算計,很多時候容易意氣用事,做事經常不計後果。
隻是他亦看到汪直身上的閃光點,有著常人所不具備的執著,對敵人亦有著足夠的狠勁,所以心裏始終還是向著汪直。
這幫文臣隻看到汪直暴走,隻知道揪著汪直的過錯不放,但似乎都忘記南京神機營損失二百餘名神機衛將士,而堂堂的欽差差一點死掉。
即便是要追究汪直的罪責,那亦得先將行刺欽差和斬殺兩百餘名神機衛將士的團夥揪出來,這才是更加惡劣的事情。
現在那幫清流一心隻想揪著汪直的過錯不放,隻能說這幫人還是想要玩黨同伐異的那一套,壓根不在意朝廷是否會失去地方的控製權。
當然,那幫偽君子其實是巴不得如此,他們都恨不得自己家人或自己成為地方上的土皇帝。
“陛下!”郭鏞迎了過來,顯得恭恭敬敬地道。
朱祐樘看到歸來的郭鏞,便淡淡地詢問道:“那幫人怎麽說?”
“他們的口風全都變了,隻字不再提汪直,隻說調查湖廣各衛兵員,查實是哪一衛的將士缺員少額!”郭鏞暗暗佩服眼前這位精明的皇帝,當即便將最新的情況匯報道。
朱祐樘看到這幫臣子還是能夠領會自己的苦心,便輕輕地點頭道:“即刻著令湖廣自查,務必通過傷員和缺員揪出行凶的團夥!”
雖然南京神機營不像神盾營這般勤於操練,但汪直從南直隸各衛挑選不少精兵填充神機營,戰力必定不可能太差。
現在之所以造成這麽大的傷亡,雖然很大原因是他們輕敵遭到偷襲所致,但從汪直匯報的戰況來看,絕對是一支訓練有素且配合默契的地方軍隊所為。
盡管不是最大嫌疑的安陸衛所為,但必定是周邊衛所的軍隊才有如此的條件,隻需要核查便能水落石出。
幾日後,湖廣方麵便有了各衛的情報反饋。
湖廣各衛雖然出現缺員的情況,特別黃州衛的情況最為突出,但黃州衛指揮使隻承認自己吃了空餉,而他們並無人員傷亡。
其中事件還存在一條暗線,那就是他們的千戶已經陣亡,但各衛匯報上來卻是千戶和副千戶都是全員在職。
從種種的跡象表明,這一場針對汪直所率領的神機營的襲擊,很可能並不是衛所的軍隊所為,而是一夥來路不明的山賊。
“汪直今當論其罪!”
“大明各衛紀律嚴明,豈有犯下行刺欽差之理?”
“老夫看汪直是怕自己承擔統兵無方之嫌,故而胡編亂造,虛構自己險些身亡!”
……
一時間,京城處置汪直的聲音又起,甚至懷疑汪直僅僅遭遇一夥山賊,而一切都是汪直為了洗罪而誇大其詞。
七月的天氣多變,剛剛還是一個豔陽天,轉眼間便是陰雲密布。
西苑,養心殿。
朱祐樘看著科道言官送上來的奏疏,卻是不由得微微蹙起眉頭。
他其實一直都是相信汪直的,但麵對湖廣方麵所提交各衛所的調查結果,卻是不由得產生了動搖。
終究是隔著萬水千山,而這個時代並沒有影像資料,很多事情隻能靠自己推敲,故而亦是無法斷定汪直是否誇大其詞。
最為重要的是,襲擊湖廣總督劉忠是為了阻止朝廷清丈田畝,但此次截殺汪直有一點於理不通,畢竟汪直被殺亦是無法阻止朝廷推行清丈田畝。
正是暗暗頭疼的時候,王相突然前來求見。
王相並不是一個人前來,此次竟然帶來一個錦衣衛的故人。
“陛下,錦衣百戶牟斌求見!”牟斌低著頭跟隨王相走進來,卻是恭恭敬敬地跪禮道。
雖然牟斌一度被貶出京城,但在上次攔截安南使團黎廣度有功,所以因功得以重返京城,現在僅僅隻是北鎮撫司的錦衣百戶。
朱祐樘看到竟然是牟斌,便朝王相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陛下,牟百戶說能替陛下解憂,臣以為其所言甚為有理,故將他引薦過來!臣斷無結黨之念,唯有一心替陛下解憂!”王相深知朱牟斌昔日頂撞朱祐樘而被貶,當即認真地解釋道。
朱祐樘雖然不喜歡這個身上有著文官集團太重印記的牟斌,但亦是有著一定的包容之心,便淡淡地表態道:“朕一直都是對事不對人,雖非朕要貶你於河北,但若無功績又豈可身居錦衣衛要職?你若想身居重職,抱朱驥的大腿沒有用,抱王相的大腿同樣沒有用,朕隻看你是否有功績,是否值得朕倚重!”
“微臣謹記陛下教誨,一定踏踏實實效力於陛下!此次原隻打算獻策於王僉事,然王僉事領微臣前來麵聖,微臣不圖陛下賞賜,隻願替陛下解憂,僅此而已!”牟斌在被朱驥拋棄後,更是看破了這個官場的世態炎涼,顯得言真意切地道。
當然,他亦是有著自己的野心,卻是不再依靠任何人,而是靠著自己努力走上那一條長長的宮道。
堂堂正正來到這位英明帝王的麵前,這已經成為了他此生的最大追求,而他相信終有一天能夠實現。
朱祐樘知道王相其實一個不喜歡搶功的厚道人,便淡淡地道:“說吧,你要替朕解何憂?”
“回稟陛下,微臣想解陛下湖廣之憂!”牟斌顯得語出驚人地道。
咦?
正給朱祐樘送酸梅湯的劉瑾聽到這話,不由得詫異地望向跪著的牟斌,這可是滿朝大臣都束手無策的事情。
為了湖廣的事情,陛下還特意召開了最高會議,隻是對那夥襲擊欽差隊伍的人仍舊是尋不得頭緒。
朱祐樘深深地望了一眼跪著的牟斌,便端起桌麵上的酸梅湯詢問道:“你已經知曉那夥人的來曆?”
“微臣並不知曉,隻是微臣推測那一夥人並非來自湖廣!”牟斌輕輕地搖頭,顯得十分肯定地道。
朱祐樘不太相信這人能猜到那夥人的來曆,但還是不動聲色地道:“不在湖廣,那在何處?”
“四川忠州!”牟斌當即說出自己的推測道。
“你的意思是四川忠州衛的人跑到領省湖廣安陸截殺汪直,這怎麽可能?”劉瑾聽到這個答案,便是表態懷疑地道。
朱祐樘正想要將酸梅湯送到嘴裏,結果突然間停下,腦海閃過了一抹亮光,一直困擾自己的迷霧突然間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