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鴻和高魁頓時麵麵相覷,從對方的語氣來看,便可以知道對方是來者不善,為首的黑痣男更是生著一張欠揍臉。
隻是從對方的衣著和裝束來看,分明就是幾個剛剛準備參加院試的年輕童生,卻是哪來的底氣在兩位進士官麵前如此囂張?
徐鴻扭頭望向前來滋事的黑痣男子,不由充滿疑惑地詢問:“案首?宋府尹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又怎麽可能點你為案首,你不會是騙人吧?”
在這個大明官場中,除了君子群而不黨的都察院左都禦史王越外,最讓他欽佩的正是剛正不阿的順天府尹宋澄。
若宋澄將這種人點為案首,隻能說宋澄選才的能力跟刑偵能力是兩個極端,這種人簡直讓宋澄蒙羞。
“放肆!誰人不知今年府試案首是軍戶出身的李山,你這是故意找抽吧?”旁邊的狗腿子像被踩了尾巴一般,當即惡狠狠地教訓道。
原來是誤會了!
徐鴻自然不知道今年順天府府試案首是誰,隻是得知順天府試案首並不是眼前這個黑痣男,頓時有一種如釋重負。
高魁看著一個小小的縣試案首竟然膽敢如此囂張,顯得苦澀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黑痣男倒是有幾分城府,當即自報出身道:“鄙人乃宛平案首張相,如兄台所言並沒有取得順天府試案首,卻不知你們府試取得第幾名呢?”
雖然從對方的衣著來看,並不是出身大富大貴之家,但亦是謹記長輩的教訓,卻是先摸清對方的虛實。
隻是府試像是自己心裏的一根刺,雖然自己滿腹經綸,但奈何並沒有得到那位鼎鼎有名的宋青天所青睞。
對方似乎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一般,不管自己裝得多麽謙遜有禮,那位宋澄由始至終都沒有瞧自己一眼。
若不是自己的文章過關,答卷確實要強於其他考生,恐怕那位順天府尹並不會錄取自己,即便自己是宛平縣的案首。
“按照咱們童子試的規則,張公子既然已經取得宛平縣案首,那麽必定能通過院試!”旁邊狗腿子般的年輕人得意洋洋地講解道。
此話一出,旁邊幾個狗腿子是滿臉的自豪,畢竟這已經基本鎖定今年順天院試的一個名額,而張相將會是順天府的一名生員。
“若論縣試成績的話,我跟他都是案首,府試都在前三之列!”高魁的嘴角微微上揚,便指著徐鴻得意地道。
若真要論天之驕子,其實他們每一位在童子試都表現不俗。
像海寬是瓊州府的案首,翁鵬是潮州府的院試案首,而張遂更是小三元。
這些人沾沾自喜的縣試案首功名,簡直就是一個一年級的學生拿著一張滿分試卷向一幫清華北大學子炫耀,顯得那般的幼稚。
咦?
張相等人本以為自己的成績可以穩穩壓對方一頭,但發現似乎並不是這麽一回事,不由得麵麵相覷。
卻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兩個不起眼的兩人竟然都是縣試案首,且府試成績不俗,頓時有種找錯人的感覺。
隻是終究是氣血方剛的年輕人,自然不可能輕易敗下陣來。
“嗬嗬……兩個窮酸,你們考得好又能怎麽樣,不知你們長輩可有人入仕?”那個年輕的狗腿子已經盯上兩人,顯得不屑地質問。
徐鴻沒有說話,默默地端起酒壺倒酒。
本以為上次將京城的權貴清洗一番後,這些權貴子弟能夠收斂一些,但這種想法無疑是錯的。這幫權貴蛆蟲簡直是: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高魁終於意識到這幫童生的底氣所在,顯得一本正經地道:“聽著你的意思,你們是官宦子弟?”
“嗬嗬……算你還有一點眼力勁!張兄的族伯是原兵部尚書張鵬,其祖父乃徽州府歙縣縣丞,張氏有好幾個族人在朝為官!”年輕的狗腿子像是亮出大殺器般,洋洋得意地介紹道。
張相看到自己的背景被同伴亮了出來,下巴不由微微上揚,卻是準備迎接這兩位成績優異童生的臣服。
咦?
一直不吭聲的徐鴻聽到對方是如此來頭,不由得將酒壺輕輕放下,顯得認真地打量這個眉梢長著一顆黑痣公子哥。
張鵬是景泰二年的進士,初授山西道監察禦史,接著出任大同巡按和宣府巡按,後受命清理京畿馬政。
天順元年,張鵬卷入政治鬥爭中,夥同劉泰、魏瀚、康驥等禦史彈劾石亨和曹吉祥,禦史多謫官,張鵬謫戍遼東鐵嶺衛。
雖然從高高在上的巡按跌至邊卒,但這個非正常的一個經曆,卻是讓張鵬算是因禍得福。
天順八年,明憲宗即位,大赦天下。由廷臣交薦,張鵬官複原職,而後是平步青雲,旋即進入兵部係統。
成化十八年,因兵部尚書陳鉞跟汪直的關係親近,受都給事中吳原、禦史許進等彈劾,最終張鵬取代陳鉞成功上位。
成化二十一年,張鵬因遭到彈劾而請辭,至此徹底告別官場。
這個京城說小不小,但說大亦不大。
原兵部尚書張鵬雖然已經致仕多年,但終究是問鼎權力高峰的人,現在已經滋養出一批陸續入仕的族人。
其實張氏一族為官的人員確實不算少,且不論旁係的人員,像張鵬的父親張榘是兵部職方主事,張鵬的祖父張尋是慶王府左長史。
緣分便是如此的奇妙,張鵬的族侄竟然出現在這裏,而且還顯得如此囂張,剛剛更是在堂中大放厥詞。
徐鴻的關注點並不在張相的身份,顯得十分認真地詢問:“既是官宦子弟,剛剛在堂中之言是你由心而發,還是你們張氏一族皆是此念?”
原本他並不打算利用身份壓一個小小的童生,隻是這個童生既然亮出原兵部尚書的名頭,且還是多人入仕為官的張氏一族,那麽事情就另當別論了。
現在的朝堂看似已經沒有黨派之爭,但實質關係到執政理念,皇黨和清流其實早已經是勢同水火。
若這個張氏是地地道道的主和派,更是認為當今聖上是暴君,那麽他不介意將矛頭指向張氏一族。
正是如此,如果僅僅是張相的口出狂言,事情可以溫柔處理,但就怕……
“嗬……好大的口氣,亦不怕閃了舌頭!實話告訴你好了,這番話正是我族伯所授,你現在滿意了嗎?”張相打心底瞧不起徐鴻,便直接透露出來。
咦?
高魁將剛送到嘴邊的酒杯停下,顯得頗為意外地望向張相,卻是沒有想到竟然有原兵部尚書張鵬的身影。
其實這場京城輿論風暴能達到這種程度,絕對不可能僅僅是士子的自發行動,背後必定有重量級的人員在煽風點火。
隻是誰能想到,那位已經致仕的兵部尚書張鵬不好好在家裏養老,竟然在背後鼓吹起了這一場風暴。
原本他都已經開始著手調查此事,卻是沒有想到在這裏竟然找到了源頭,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高魁將手中的酒杯直接放下,顯得十分認真地詢問:“張尚書當真這般說了?”
“嗬嗬……我族伯剛直介貞,不似現在朝堂上的媚臣,自然敢於糾正陛下的弊政。因鹿筋不足便討伐,這分明是失道之君,結果滿朝重臣無一人敢反對!要我說,朝廷就應該將我族伯複起,隻有我大伯才敢直諫於皇帝!”張相扭頭望向高魁,臉上充滿自豪地道。
高魁看著正在喝酒的徐鴻,顯得十分認真地詢問:“徐兄,此事怕是跟張鴻脫不了幹係了,你以為呢?”
“這是你們都察院的事,我一個兵部小小主事頂多幫你搖旗呐喊!隻是王禦史已經前往遼東,邊鏞怕是不敢拿張鴻下刀吧?”徐鴻喝了一口酒,卻是直指核心問題。
若是王越還留在京城,那麽不說是原兵部尚書,即便是現在的內閣首輔萬安,卻是同樣敢於調查。
隻是這個舉人出身的邊鏞且不說位置有問題,而且根本沒有這麽大的魄力,卻是不太可能同意高魁發起一場針對原兵部尚書張鵬的行動。
高魁重新端起酒杯,顯得旁若無人地侃侃而談道:“且不說咱們都察院現在的風格是對事不對人,現在高層對遼東戰事已經統一基調,不管反戰的聲音是誰喊出來的,咱們定然是要殺雞儆猴!你好好想一想,若是抓住一個原兵部尚書來處置,這京城輿論還敢如此不敬陛下嗎?還敢口口聲聲為了禮儀之邦的虛民置百萬流民於不顧嗎?”
“他……他們在說什麽?我……我怎麽有些不懂了!”狗腿子看到高魁和徐鴻旁若無人般聊天,不由得傻眼了。
張相同樣滿臉不解,隻是看著對方的氣質,分明就是兩個窮酸的童生,又怎麽可能是朝廷命官呢?
“徐大人,高大人,這是你們兩位喜歡吃的燒魚,還請品嚐!”張掌櫃是喝水不忘挖井人,親自從廚房端來一盤魚道。
自從弘治帝喜歡釣魚的事情傳出,不僅垂釣成為大明王朝的一種新時尚,而今越來越多的人都喜歡吃魚。
啊?真是大人?
張相當即瞪起眼睛,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徐鴻和高魁,隻是怎麽都無法跟朝廷命官匹配起來。
怎麽可能?
身後的幾個狗腿子以為張相的背景已經能夠碾壓一切,隻是誰能想到,這兩個其貌不揚的書生竟然是大明官員。
“既然如此,那就幹唄!”徐鴻知道高魁是準備借題發揮,但現在確實有必要這樣做,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高魁得到徐鴻的認同,頓時心裏更加有底,便淡淡地吩咐道:“張掌櫃,還請喊幾個差人過來!”
“好!”張掌櫃不知道高魁葫蘆裏賣什麽藥,卻是即刻前去找鑼。
今天是一個陰天,但空氣中還是透著一股悶熱。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你們想要做甚?”張相看到事態跟自己所想的完全不一樣,頓時驚慌地質問。
“你們剛剛不是還聊著他們來著嗎?這兩位大人就是咱們客棧的六位財神中的兩位!”送菜過來的小二進行隆重介紹,而後滿臉討好地道:“徐大人、高大人,你們的菜已經上齊了,還請慢用!”
客棧門口傳來一陣鑼鼓聲,然後便聽到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宋澄上任後,卻是主動加強了京城的巡視。
一支剛剛從街口過來的衙差隊伍聽到鑼鼓聲後,便直接撲了進來,為首的竟然是順天府衙的捕頭趙大眼。
“兩位大人,不知有什麽吩咐呢?”趙大眼跟兩人一起共事過,顯得客套地詢問。
高魁指了指已經呆若木雞的張相,便是淡淡地道:“趙捕頭,本官並沒有帶人過來,此番還請替本官將他們幾個人押送到都察院,改日本官請你喝酒!”
“好說!來人,將人押走!”趙大眼的眼睛微亮,便大手一揮。
張相看著順天府的衙差要抓拿自己,當即便自爆身份:“我族伯乃原兵部尚書張鵬,我看誰敢碰我!”
“嗬嗬……我正納悶呢!都察院怎麽可能抓小囉囉,敢情背後是有一條大魚!鎖上,可不能讓人跑了!”趙大眼頓時來了精神,對張相進行重點照顧道。
自從跟宋澄的時間久了,而今小案子已經瞧不上了,唯獨喜歡這種驚天動地的大案。像早前的會昌侯孫銘被斬,那才是真正的伸張正義。
現在很可能事關原兵部尚書張鵬,這注定又是一件引爆京城輿論的大事件。
幾個狗腿子想要垂死掙紮,卻是不停地道:“事情跟我們無關,我們馬上要參加院試,你們這是妨礙朝廷掄才!”
“汝等如此不忠,既不願事君,因何還對科考念念不忘?你們都別想功名了,不說北直隸提學定然將你們一一除名,若他真敢錄取你們,本官定然第一個上疏彈劾!”高魁並不可能給這些人生路,當即表明立場道。
張相等人的腦袋頓時嗡嗡作響,卻是終於知曉禍從口出的道理,隻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他們不僅親手毀了自己的前途,而且還將連累那位躲在後麵推波助瀾的原兵部尚書張鵬。
類似的案子其實還有不少,京城輿論雖然對朱祐樘不利,但躲在背後的幕後黑手卻是要付出血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