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剩下的日子裏,京城的輿論慢慢發生了轉向。

很多挑事者其實並不清楚,此次對建州開戰並不是朱祐樘一意孤行,而是經由內部和六部共同的決議。

特別在安頓百萬災民一事上,君臣是前所未有的齊心,知道**平建州才是拯救百萬災民的良方。

正是如此,那些躲在幕後煽風點火阻止戰事的人何止跟皇帝叫板,亦是惹惱了當今朝堂最有權勢的一幫人。

麵對這種想要扯大明後腿的敗類,想要置百萬災民於不顧的偽君子,壓根不需要皇帝親自出手,各個衙門的當權者便已經對這幫人迎頭痛擊。

“跟我們到順天府一趟吧!”

“虧你還是讀書人,到刑部接受審訊吧!”

“嗬嗬……現在每月還吃著大明的俸祿,這便是你的為臣之道?”

……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抓進順天府、刑部、都察院和北鎮撫司等衙門,這場針對朱祐樘的輿論風波慢慢平息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百家院在其中發揮重要的輿論導向作用。

他們通過最新一期的《明》刊,將建州女真這麽多年的累累罪行進行羅列,從而激發國人對建州女真的憤恨。

事實亦是如此,若不是大明的收容和庇護,建州女真早被海西女真所滅。結果建州女真在站穩腳跟後,卻跟朝鮮是眉來眼去,更是頻頻侵擾大明邊民。

若用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建州女真,最好的詞語必定是:恩將仇報。

麵對自己同胞被白眼狼屠戮,那麽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僅要將建州的故土收回,更要讓這幫女真人下地獄。

“此等異族,當屠之!”

“如此忘恩負義,豈有善待之理?”

“臣而不臣,屠我邊民,當絕其種類!”

……

隨著最新一期《明》刊發行,京城的輿論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卻是由主和轉為主戰,紛紛支持朝廷對建州女真進行清剿。

由於這場輿論風波事關重大,此次是由謝遷親自操刀。

謝遷在文章的最後,很巧妙地加上了一個口號:“殲除女真,複建州故土,傾國力興水利,建大明東北糧倉”。

雖然這個時代沒有產業規劃一說,但這個口號無疑已經宣揚了國家的最新戰略部署,便是收複建州並打造東北糧倉。

“建州不是荒蕪之地嗎?”

“你這是要鬧笑話了,建州的土地肥沃!”

“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胡裏改江一帶據說確實利於種植農作物!”

……

以前朝廷的很多政策都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但隨著《明》刊成為兩京十三省最暢銷的刊物,加上又到了大比之年,致使這個規劃很快就宣揚出去,並引起了讀書人的廣泛討論。

明太宗五征漠北,看似五戰五捷,顯得風光無限。隻是論經濟價值其實很低,雖然重創了蒙古,但卻沒有得到太大的收獲。

反觀此次的朝廷的戰略目標並不僅限於殲敵,而是盯上了建州肥沃的土地,更是明確投入資源開墾建州打造東北糧倉,卻是一個利國利民的舉措。

“跟我猜的一樣,陛下果然是這個心思!”徐鴻在看到《明》刊佐證自己早前的判斷,心裏有著得意地感慨道。

到了這一刻,他更加確信大明迎來了一位有史以來最好的君王,單是打造東北糧倉計劃便已經強於太宗了。

當然,弘治朝最大的特點從來都不是空談,而是實幹。

在拋出這個東北糧倉戰略構想的時候,除了遼東軍東出山海關外,由戶部牽頭的賑災方案亦是開始實施。

說一千,道一萬,百姓才是王朝的根本,亦是華夏真正崛起的基礎。

是夜,決堤。

汴為舊都,延袤三十裏,居天下之中。

受災最嚴重的正是開封城,幾十萬幸存的百姓紛紛躲上屋頂或高聳的建築物上,而周王城的城牆在水麵之上。

田七是八十坊的居民之一,在洪水湧進開封城的時候,僥幸帶著母親逃到鍾樓,跟幾千難民避在此處逃過一劫。

隻是開封城淹沒在滾滾的洪水中,而他們的危機遠遠沒有解除。

一天!

兩天!

……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洪水一直沒有退去,他們這幫人可謂是度日如年,更暴露出人性醜陋的一麵。

饑餓,很快在這個鼓樓彌漫開來,致使大家都在千方百計想要找一口吃的。

“放過我!求你們放過我!”一個白淨的婦人突然被人從人群中強行拽走,當即苦苦哀求。

圍觀的人群有人認得這些行凶者,有老者當即怒斥:“鄭屠夫,你這是要做甚?”

噗!

隻是聲音剛落,老者便看到自己的腹部鮮血湧出。

“誰敢多管閑事,當心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渾身肌肉的鄭屠夫將老者捅殺後,便對在場的所有人進行威脅。

原本還有人想到打抱不平,但看到凶相畢露的鄭屠夫,特別看到那把染著鮮血的殺豬刀,頓時默默地低下了頭。

啊……

在死一般寂靜的氛圍中,一個宛如殺豬聲的聲音從前麵的角落處傳了過來,讓眾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鄭屠夫像平時殺豬宰牛般,顯得幹淨利落地處理那個婦人,而後支起一口大鍋,很快飄起肉香味。

一個老婦人看到這一幕,卻是恨恨地批判:“鄭屠夫,你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朝廷定不會饒過你們這幫惡徒,定要讓你們碎屍萬段!”

在場不少讀書人紛紛點頭,顯得憎恨地望向這個人麵獸心的鄭屠夫。

“朝廷?朝廷哪次賑災不是要死上七七八八的,你們先管好自己肚子吧!一斤肉一兩銀,童叟無欺!”鄭屠夫不以為然,卻是進行叫賣道。

這……

圍觀的眾人聽到這個叫賣,頓時語塞了。

雖然他們很想譴責這種行為,但肚子早已經餓得咕咕叫,身體顯得無比的誠實。何況鄭屠夫說得有道理,朝廷的腐敗和粉飾太平是基操,當權者恐怕真顧不上他們了。

剛剛還準備聲討鄭屠夫幾個讀書人咽了咽吐沫,卻是仗著自己身上有銀兩:“我……我要兩斤!”

“我要一斤!”

“我要兩斤!”

“我要一斤,不,要兩斤!”

……

幾個讀書人抵不住肉香味的**,卻是紛紛掏出銀兩進行購買。

“嗬嗬……好說,一個個來!我這裏保夠!”鄭屠夫看著這幾個讀書人妥協,當即喜上眉梢地掃視眾人道。

在場的眾人覺得自己成為豬群中的一員般,不由得生起了一股寒意。

田七親眼看著那幾個讀書人紛紛購買,卻是忍不住大聲吼道:“古有不吃嗟來之食的義士,今豈可食同胞。當今聖上是明君,我相信朝廷定然不會對我們置之不理,諸位莫要被奸人所誘,咱們要守住氣節!”

“舌臊!去,將他老母抓過來,我倒要看看他有幾分氣節!”鄭屠夫的臉色微變,當即指著田七身後的婦人道。

田七看到對方竟然想要烹煮自己的母親,當即撿起地上的木棍道:“你們這幫禽獸,老子今日跟你們拚了!”

事到如今,他隻有舍命相博了。

這裏有著幾位義士,紛紛撿起地上的短棍,卻是想要上前相助田七。

“誰敢上前一步,老子便廢了他!”鄭屠夫揚起一把鋒利的殺豬刀,對著那幾個蠢蠢欲動的壯漢威脅道。

噗!

正是這時,一道鋒利的刀光閃過,當即濺起一道鮮血。

啊……

鄭屠夫捂著自己的斷臂,頓時撕聲裂肺地叫了起來。

“本將軍乃河南參將吳剛,今日奉旨前來救援!來人,將這幫惡徒通通拿下!”一個身材高大的將軍斬下鄭屠夫的手臂,便大手一揮地命令道。

“你們因何要抓我們,我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幾個讀書人正在吃著熟肉,頓時驚慌地叫屈道。

進來的將士已經知道他們正在吃著什麽,根本沒有聽這幾個讀書人喊冤,而是直接將人拖出了外麵,那些求饒的聲音很快戛然而止。

沒有買賣便沒有傷害,這些讀書人是死不足惜。

田七將緊緊攥在手裏的短棍鬆開,看到自己和母親是死裏逃生,不由暗暗地咽了一口氣。

經過這麽多天的安排,救援的船隻已經陸續到來,當即展開相應的救援工作。跟其他地方有所不同,開封府的災民是要先行離開這裏。

“老人、孩童和婦人優先,其餘人留下,隨本將軍一起渡河!”吳剛沒有多說廢話,當即進行安排。

因南邊被淹的地勢複雜,加上大部分地區已經受災,故而最佳的方案是將被困在這裏的數十萬百姓轉移北岸。

周王府擁有自己有船,早在幾天前便已經進行自救。由於此次決堤之事跟開封城的官員或多或少有關係,所以他們並沒有得到優待,卻是跟普通百姓一起等候救援船。

四麵城牆上的百姓人數最多,救援官船數量有限,故而隻能先給他們送來糧食。事情隻要不亂,其實都不會出現大問題。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無數的官船往返於湍急的新河道,一些有經濟頭腦的北岸百姓劃著木伐過來做起有錢人的渡河生意。

田七是幸與不幸,在第三天的時候,他成功乘坐官船逃離這個人間地獄。隻是開封城已經被淹,他已經注定不太可能返回開封城了。

“兒啊!娘已經不中用了,你一個人逃吧,這樣你還有一條生路,但記得一定要給我們胡家留下血脈啊!”

雖然有幸渡河,但絕大多數百姓身上的財物皆無,隻能投宿於破廟或倒臥道旁荒草中,向人行乞,頓成他鄉流離之鬼。

北岸登陸後,田七帶著老娘跟隨大部隊紛紛前往封邱、延津、陽武等縣。

“娘,現在的皇帝是好皇帝,他一定不會不管我們百姓的,您老人家再堅持堅持,咱們到封邱縣城定能得到救濟!”

田七心裏沒有底,但結合著這兩年朝廷的所作所為,卻是懷揣著最後的希望道。

雖然以前並不富裕,但現在已經成為真正的流民。若不是皇帝愛民,那麽他們別說將來,恐怕眼下都無法活下去。

到了這一刻,他唯有寄托皇帝寬仁,讓他們娘倆能暫時渡過這個難關。

“前麵有粥棚!”

“官府在前麵施粥!”

“嗚嗚……我們有救了!”

……

在官道行屍走肉般的百姓聽到前方傳回來的消息,整個人仿佛突然有了生氣般,卻是紛紛加速向前。

事情果真如此,官府確確實實在前麵的道路邊上設下粥棚,那裏排起長長的隊伍,而有人果真領到了粥。

“娘,我們有救了!”田七看到前麵的隊伍有人捧著粥在吃,頓時萬分欣喜地道。

田七的老娘是一個勤勤懇懇的中年婦人,亦是異常激動地道:“老天開眼,咱們大明果真迎來明君了!”

自從創建最高會議後,朝廷現在的辦事效率很高。

都察院夥同戶部官員的官員都已經來到了“前線”,卻是站在粥棚的邊上,正在督促著官吏設粥棚給沿途而來的災民施粥。

“你們沿著官道一直向前二十裏地,封邱縣在南門外修建安置區,你們可以先在那裏暫時休整!”施粥的官員認真地指導。

田七知道這裏確實不是久留之地,在喝過粥後,雖然僅僅隻是三分飽,但還是咬著牙帶著老娘沿著官道前行。

在路途見到幾具死屍,原以為是餓死的災民,但發現身上是刀傷。經旁人的議論得知,這幾具死屍的身份竟然是附近的山賊,因想要洗劫災民被官府斬殺了。

此次災情,朝廷為他們災民做的事情恐怕比他們所想的還要多得多。

“此乃糧票,每人十張,可到各級官府或米鋪進行換取!”

田七看著輕鬆到手的糧票,心裏頓時產生幾分懷疑。

且不說朝廷給得太多了,這輕飄飄的幾張紙便能換來大量的米糧,卻是讓人無法相信會有這等好事。

隻是進了封邱縣城,卻見城中米鋪高高掛起:“本店可兌糧票!因本店存糧有限,故每人僅限一張!”

田七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換了米糧,在看到手中沉甸甸的米糧後,卻是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用糧票沿途投親,自己另覓出路;一是接受朝廷安排前往建州,到那裏每人將得到十畝至二十畝不等的田地,你們可以在那裏重新生活!”

“我以前的老相公嫁到了山西楊家,我要前去投親!”

“這故土恐怕是真回不去了,我還是到建州闖**吧!”

“建州好像還是女真人占據的地方,我還是另覓出路吧!”

“有田有地才能做人,即便是在建州,我亦要去闖一闖!”

“我相信現在的朝廷定然不是欺騙我們,我要前去建州!”

……

麵對這個人生的選擇題,雖然有一些人選擇投親,但絕大多數的百姓其實沒有其他選擇,故而默默準備前往建州闖**。

“我報名前往建州!”田七考慮再三,最終選擇了冒險。

現在的朝廷讓他產生了信任,卻是相信朝廷不是欺騙他們,而他亦是想要從中謀得一場新生。

大半個月後,田七跟隨著一支近萬人的大部隊來到了新的河道碼頭處,而後乘坐一艘嶄新的大海船離開了黃河。

雖然他們決定前往建州開墾土地,但此次的冒險其實存在著很大變數,誰都不知道建州的戰況,朝廷的軍隊是否真能將女真驅離建州。

六月的建州受到夏風的肆虐,鮮血已經在這片草原彌漫開來。

同樣經過大半月的長途跋涉,王越掛帥的東征軍已經挺進到建州的腹地,在沿途發生的幾場小型戰鬥均以明軍全殲告終。

王越騎坐在高頭大馬上,身披厚實的戰甲,現在算得上是一名久經沙場的老帥。隻是麵對如此順利挺進腹地,特別自己軍隊補給線不斷拉長,致使他的心裏生起了一種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