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太液池被染上了一層金黃色。

雖然朝堂已經硝煙彌漫,但而今官員的人事任免權在朱祐樘的手中,卻是不可能波及他這位皇帝。

朱祐樘結束一天的批閱奏疏後,便來到聽潮閣這邊,坐在釣魚亭邊上獨享這八百畝湖泊的魚資源。

雖然他經常在這裏釣魚,但絲毫不影響這裏魚兒搶食,甚至這裏成了八百畝水域的唯一用餐窗口。

每竿甩下去,水底總是魚情洶湧,屢屢能夠給人帶來一個小驚喜。

湖泊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波光粼粼,不遠處的島嶼鬱鬱蔥蔥,湖邊的垂柳已經十分茂盛,近處的青草地孕育著一些小生命。

朱祐樘很喜歡現在這種氛圍,在這裏總是能夠得到一份古井無波般的心境,這大概是屬於很多釣魚人的共同快樂。

隨著浮標下沉,魚竿被用力地提了起來,一尾漂亮的紅鯉魚被帶出了湖麵。雖然紅鯉魚很肥大,但繃直的魚線的韌性很強。

“陛下,又是一條漂亮的紅鯉魚!”劉瑾看到釣起來的魚,卻是比自己釣到還要高興,當即上前幹脆利落地抓住活蹦亂跳的鯉魚。

朱祐樘從提竿的那一刻便繃緊神經,而今看到魚兒被自己釣起還被劉瑾抓住,整個人這才放鬆下來,而腎上激素的突然飆升和慢慢回落給人一種十分美妙的愉悅感。

“陛下,請用茶!”韓幼英跪在矮茶幾的對麵,纖纖玉手送來了溫度正合適的茶水。

“臣東方道參見陛下!”東方道早已經站在後麵恭候,顯得恭恭敬敬地見禮道。

朱祐樘接過韓幼英遞過來的茶水,顯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道:“東方高士,玄學院的進展如何了?”

雖然關於自己子嗣的問題沒有解決,隻是從近期皇後和嬪妃肚子沒有動靜後,卻是讓人不得不相信這一回玄學。

東方無道已經被朱祐樘改名為東方道,身份不再是被關在都察院大牢的東方無道,而是最近被冊封的神霄保國宣教高士。

朱祐樘之所以將東方道改名放出來,一則是因為東方道確實有點小本領,二則是要東方道替自己辦事。

西方的成功其實已經證明,宗教和科學並不是矛盾體,甚至宗教亦能夠孕育出科學,而華夏的火藥正是起源於道學的煉丹術。

基於這一點,朱祐樘打算慢慢扶正東方道,由他來創建玄學院,網羅天下擁有數理化知識的人才專職於研究和發明。

“回稟陛下,事情已經辦妥,玄學院的框架已經搭了起來。龍虎山派人過來,臣擅作主張將人領到宮門外,您要不要見上一見?”東方道深知眼前的帝王並非尋常君王,顯得小心翼翼地道。

高士,這算是皇家對他的一種認可和肯定。雖然天下的道士亦是朝廷編製,但現在頂著這個頭銜,不僅在道士群體中脫穎而出,而且還能得到俸祿,甚至被賜了一套京城宅子。

原本他不修邊幅,但今天是被皇帝召進皇宮,所以特意將自己收拾幹淨,亦算是不辱自己高士的名頭。

朱祐樘上下打量了一眼東方道,顯得肯定地點了點頭道:“不錯,你辦事的效率果然挺高,將人叫進來吧!”

後一句話是對太監韓牛吩咐的,當即便有人前去將龍虎山的派來的道士叫來。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這個話足見科學的重要性,而今是儒學當道的時代,想要推動華夏化學的發展,他最先想到的是煉丹師。

華夏最早記載化學反應的是煉丹師葛洪的《抱樸子》,而令後人嗤之以鼻的煉丹師其實掌握著最先進的化學知識。

“陛下,這便是龍虎山派過來的上清宮最精於煉丹的道長!”東方道指著跪在地上的青年男子,顯得一本正經地介紹道。

朱祐樘打量跪在自己麵前的邵元節,發現僅僅隻是一個相貌平平的青年道士:“你叫什麽名字?”

“草民邵元節拜見陛下!”邵元芳自報姓名,顯得有點小激動地道。

自從弘治皇帝派遣王華在贛南剿匪後,他的聲名不僅在贛南,整個江西地區都知道朱祐樘是明君。

邵元芳自幼父母雙亡,從小便在龍虎山的上清宮出家為道士,陸續拜範文泰、李伯芳和黃太初為師。

由於煉丹水平出眾,加上從龍虎山到京城有萬裏之遙,而時間又顯得十分倉促,他被龍虎山推舉為代表前來京城。

原以為到了京城不過是討好新貴東方道,隻是不想才剛剛來到京城,東方道竟然將他帶進了皇宮,更是見到了備受百姓推崇的皇帝。

朱祐樘聽到陶仲文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時想不起是哪裏聽到:“邵元芳,你可知曉朕因何要網羅天下煉丹師?”

“東方高士隻說陛下並非要丹藥,草民愚鈍!”邵元芳並不是一個喜歡自作聰明的人,當即瞥了一眼東方道進行作答。

朱祐樘意外地望了一眼東方道,隻是說與不說並不十分重要:“朕偶得一夢,夢中仙人以仙繩作魚線,於北海釣鯤。據仙人所述,仙繩竟可煉之,亦贈朕之煉方!今粗略之方已經交給東方高士,由汝等進行嚐試,食宿皆在玄學院。若汝能提練成功,朕必以國朝高士待之,另有重賞!”

夢?仙人?仙繩?

這都是什麽鬼啊!

邵元節初時聽得眼睛瞳孔都不由得放大,完全沒有想到這位務實的皇帝竟然有這麽飄忽的一麵,隻是聽到最後的重賞頓時心跳驟然加速。

雖然他隻是一個有點不普通的道士,但在道士這個龐大的群體中簡直微不足道,且不說後麵還有重賞,這國朝高士的身份讓他根本不可能拒絕。

朱祐樘將邵元節的反應看在眼裏,卻是認真地望向東方道:“東方高士,此事若是能成,你便是道家第一人!”

若說什麽事情是朱祐樘最為關心的,除了前往美洲新大陸尋找寶種的船隊外,便是如何生產出尼龍這種新材料。

一旦尼龍出世,這種新材料將會帶來一場材料革命。

不僅解決自己所需要的魚線,而且還可以將魚線進行全國性推廣,甚至可以用尼龍紡織漁網進行捕魚。

雖然這個時代早就有了天然纖維魚線,但根本釣不起大魚,江河湖泊中很多蛋白質跟人類壓根沒有太大的關係。

漁網亦是一個道理,受到天然纖維的局限性的影響,能夠網到魚很多程度是依靠水裏魚兒的密度。

以東北為例,之所以能夠舀魚,雖然那裏確實是物產豐富,但很大程度還是捕撈技術的落後所致。

現在想要解決蛋白質的問題,最好的做法是開采大自然所饋贈的魚資源,而最佳的自然是有顛覆意義的尼龍材料。

正是如此,在工部的屢次失敗後,他將希望寄托在華夏最優秀的煉丹師身上,希望他們能夠讓尼龍橫空出世。

“臣必定竭盡全力!”東方道麵對朱祐樘赤祼裸的**,亦是打起精神道。

朱祐樘看到自己的誘餌已經撒出,而劉瑾早已經在魚釣上掛好魚餌,便是拿起魚竿重新開始釣魚。

劉瑾看到朱祐樘的動作,當即便讓東方道和邵元節離開。

東方道事實上並不是什麽世外高人,僅是能夠窺得一絲天機,而今亦是想著成為天下道士的第一人。

至於邵元節不遠萬裏而來,對地位和權勢更加的向往,更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這位帝皇的身旁。

滿筐的魚兒,這便是今日的收獲。

八百畝的水域,僅供娛一個釣魚人,大概是後世釣魚人所夢寐以求的最高待遇了。

天色漸暗,朱祐樘乘坐龍輦由西苑門返回對麵的紫禁城。

正要進入西華門的時候,突然看到滾滾的黑潮由東南的天空而來,眨眼間從頭頂飛過,竟是遮空閉日。

後世有史記載:弘治四年七月,蝗飛過京師三日,自東南向西北,日為之蔽。

雖然蝗災最先發於山東地區,但蝗災的蝗蟲群有遷徙的習性,相鄰的北直隸成為了這場蝗災的下一個災區。

盡管北直隸地區越來越多的百姓種植棉花,但還是有很多百姓種植糧食,不可避免地遭到蝗蟲的破滅變得顆粒無收。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百姓便是如此艱難,他們不僅要麵對苛政猛如虎的稅收,還得麵對大自然的種種災害。

食物的產量,始終是限製華夏人口的最重要因素,亦是王朝周始更替的因素之一。

夜幕降臨,乾清宮的燭火亮若白晝。

這裏生活的近百名宮女和太監顯得十分的忙碌,正圍著這座世間最大四合院的主人轉悠,照顧好主人生活方方麵麵的需求。

朱祐樘在翻牌子的時候看到是藩金鈴,卻是知道今晚的乾清宮將是鈴聲陣陣,但而今並不打算考慮深夜的事情。

他喜歡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但時刻牢記自己肩上的責任,沐浴過後便來到東暖閣。

目前而言,大明最重要的戰略其實主要有兩個:一是劉璋能夠給自己帶回寶種,二是東方道給自己折騰出尼龍。

前者是解決目前華夏糧食問題,讓更多的同胞能夠在這片土地上生存;後者則是開發華夏的魚資源,解決國人的營養失衡問題。

當然,寶種和尼龍固然很重要,但大明同樣存在很多的事情要處理,如呂宋方麵的黃金開采,還有最近越來越不安分的野人女真,另外便是目前的蝗災等問題。

蝗災最直觀的影響是朝廷糧稅收入,由於糧稅是朝廷最大的財政收入來源,甚至可能會造成朝廷財政赤字。

在原來的曆史當中,弘治朝糧稅收入的驟然下降,導致後麵甚至短視地廢除開中法以鹽引易錢,導致後麵的財政變得越來越糟糕。

災害固然是朝廷糧稅收入下滑的重要原因,但哪個時期不存在自然災害,隻能說原本曆史上的弘治是士大夫階層的福星。

士大夫階層一方麵借著災情“合理避稅”,另一方麵借著災情又逼得底層百姓瘋狂賣出土地,甚至還趁機放高利貸,從而成為災情的最大得益者。

朱祐樘知道這場蝗災必定有人渾水摸魚,隻是能否將那些貪官汙吏和惡紳掀出來,這恐怕就要看王越的都察院給不給力了。

“陛下,今晚的酸梅湯可好喝了!”牛濛濛將一碗酸梅湯送過來,顯得十分認真地道。

朱祐樘擁有最好的生活質量,但這個時代終究沒有空調,便端起那碗冰涼的酸梅湯避暑,同時在這裏翻看來自兩京十三省以及海外的情報。

雖然他一直呆在北京城的紫禁城中,但借助自己所掌握的情報網,卻是能夠掌控著全國和一些海外地區的最新動態。

朝鮮方麵,最近竟然主動作妖了。

在征討建州女真的時候,朝鮮方麵拒絕出兵,朱祐樘當時便想要收拾了。隻是後麵的朝鮮國王親自來到北京城當麵謝罪,而後將朝鮮世子留在京城為質,這個事情才不了了之。

隻是兩年過去了,朝鮮方麵似乎不願意將自家世子當作人質留在這裏。

現在一方麵謊稱國王病重,從而想要將朝鮮世子召回去,另一方麵竟然準備請求大明委派朝鮮官員出任濟州牧。

朱祐樘默默地看著夜部送來的這份情報,卻是知曉大明在北邊要麵對的敵人不是野蠻的野人女真,亦不是被自己除掉可汗的蒙古,而是這個又菜又愛玩的朝鮮鄰居。

說實話,他倒不是不想稱霸全世界,隻是現在的大明最重要還得打好自身的基礎,而糧食安全在後世都是重中之重。

若自身的糧食都不足,結果硬要壓榨自己百姓去養那些新占土地的野蠻人,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這種吃裏扒外的事情。

朱祐樘之所以將明遠寶船尋找寶種的計劃放到國家戰略的位置上,正是知道提高糧食的畝產量才是霸權的真正底蘊。

隻有自身的糧食充足,這個國家這樣才能解放更多的勞動力,讓更多的成年男子能夠上前線殺敵。

朱祐樘的眼睛閃過一抹戾氣,卻是知曉是時候準備血洗朝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