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雖然一直很低調,但個人的聲望擺在這裏,又是軍機閣的負責人,更是皇帝最寵信的重臣之一,所以說話的分量可見一斑。

正如他所指出的這般,這個事情確實存在一點讓人想不通的地方。

滿都海竟然主動將自己兒子送到京城為質,此次又為何不惜跟大明決絕都要扣下北妃和皇子,這個做法隱隱間有點自相矛盾。

要知道,她的兒子僅僅隻有一個,但大明的皇子已經有好幾個。

雖然皇宮對出生的皇子進行“秘密養育”,但除嫡長子朱厚燁外,靜妃和淑容生下皇子已經不是秘密。

現在滿都海以大明皇子為質,不僅影響不到大明王朝的繼承人問題,而且還會讓她唯一的兒子陷於危機之中。

“王閣老所言在理!今皇子被滿都海扣留,吾等皆怒發衝冠,然今當先行弄清楚滿都海此舉意欲何為!”戶部尚書何琮並不是好戰之人,當即站出來表示認可道。

工部尚書陳珅等人不由默默地點頭,雖然他們不反對討伐北元,但確確實實需要弄清滿都海的真正動機。

“按說咱們有小王子在手,滿都海不敢胡作非為才是!”

“她敢於如此肆無忌憚,莫非小王子其實是假的不成?”

“小王子不可能是假的,此事咱們早已經從多方麵證實!”

……

隨著王越敲定了基調,兵部尚書劉宣等重臣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但很快又重新陷入了一種思緒混亂中。

他們手裏明明有著小王子這個大籌碼,但從滿都海的做法來看,她偏偏似乎不怕小王子陷入危機之中。

“小王子?”

坐在閣樓用茶的朱祐樘已經冷靜下來,此時心裏微微一動,亦是突然記起一件舊事。

北妃曾經懷疑小王子身上有隱疾,隻是當時他正在忙於欺負北妃,所以那時並沒有將這個事情放在心上。

“老夫一直不見小王子學走路,曾經懷疑他有腿疾,但此事遭到蒙古的使臣的阻止!如今看來,這個小王子的身份可能是真的,但身體可能存在重大的缺失!”兵部尚書劉宣心裏微微一動,當即說出自己的判斷道。

腿疾?

此話一出,當即引起大家的重視。

若是一位有腿疾的小王子,不管身上是否留著黃金家族的血液,卻是不可能贏得蒙古人的認可。一個無法騎好馬的人,在一個尚武的國度裏,注定成不了他們的大可汗。

“老夫提議即刻查實小王子腿疾一事,此事很可能是滿都海扣留皇子的動機!”王越隱隱間找到答案,當即進行提議道。

有了王越的表態,其他的重臣紛紛表示支持。

朱祐樘麵對下麵作出的決定,亦是十分爽快地道:“允了,即刻查實此事!”

滿都海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這種人對親情確實可能要比常人淡薄很多。

天下人都知道大明殺了達延汗,但滿都海在達延汗死後,卻是一直以北元的利益為重,從來都沒有複仇的舉動。

若小王子的腿疾是事實的話,那麽小王子打一開始就沒有繼承權,那麽她即便再如何努力亦不可能讓小王子一統蒙古。

正是如此,原本大家一致認為小王子是滿都海的軟肋的觀點其實是錯誤的,滿都海可能早已經徹底放棄了小王子。

這個事情很快便反饋回來,小王子確確實實患了腿疾。

“小王子竟然真有腿疾!”

“我的乖乖,這個事情藏得也太深了吧?”

“我說滿都海為何主動讓小王子在京城為質,敢情小王子早已經被她放棄了!”

……

麵對這個出乎預料的真相,大家當即議論紛紛起來,卻是萬萬沒有想到滿都海竟然給他們耍了一個這麽深的心眼。

原本大家都以為通過小王子已經拿捏住滿都海,但不想大家都喝了滿都海的迷魂湯,小王子壓根是一個棄子,導致他們錯判形勢讓北妃和皇子落入滿都海之手。

一念至此,很多重臣重新審視那個草原女人,此等智慧已經不輸於男人了,甚至比絕大多數的男人要更加厲害。

王越深知此事十分棘手,便再度開口道:“滿都海以小王子為餌,此次大費周章將北妃和皇子抓住,真正的意圖又是什麽呢?”

其他人或許覺得滿都海詐病誘捕北妃和皇子,但他知道這個誘捕計劃真正的開始時間是小王子被送到京城。

若不是小王子被送到京城,滿朝的文武大臣都不可以掉以輕心,起碼不太可能允許堂堂皇子到北元涉險。

正是小王子被滿都海送到京城,他們調查小王子的身份沒有造假後,這才對滿都海放鬆了警惕,從而落入了滿都海的圈套中。

不過如此長久的計劃,終究是有所圖謀,而讓王越最在意是滿都海在打什麽算盤?

“她如此處心積慮,難道是要複仇?”工部尚書陳坤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將最糟糕的情況說出來道。

此話一出,四下皆寂。

雖然大明跟北元這些年的關係十分和睦,但兩國不說積累了多少恩恩怨怨,單是大明刺殺達延汗便是前幾年的事情。

達延汗是滿都海的丈夫,亦是滿都海所精心培養的接班人。

大明當年出於自身利益,卻是秘密布置了一個完美的斬首行動,在達延汗剛剛成年便被大明方麵除掉。

滿都海若是處心積慮為了達延汗報仇,所以才製定這一個陰謀的計謀,似乎亦是一個合理合情的舉動。

“不會是真的吧?”禮部尚書張升艱難地咽了咽吐沫,顯得十分擔憂地抬頭望向閣樓。

一旦皇子成為滿都海的瀉恨對象,那麽他即便是萬死亦難辭其咎,這將是一種針對大明和皇子最糟糕的情況。

“如果滿都海僅僅是為了報仇,那麽他不太可能將小王子送到京城!如果她真殺了皇子,那麽她跟達延汗的兒子必定同樣遭咱們屠戮,何況咱們的皇子實質還是她的外孫,這並不見得劃算吧?”王越顯得十分冷靜,當即指出其中的破綻道。

戶部尚書何琮等人紛紛點頭,雖然他們都覺得王越的分析在理,但心裏還是對皇子朱厚炫的安全感到擔憂。

內閣閣臣賈俊顯得十分重視此事,對王越直接進行詢問:“王閣老,若滿都海不是為了複仇,那麽她扣留北妃和皇子意欲何為呢?”

“此次老夫亦猜不透!隻是現在咱們不宜即刻興兵,而是要跟北元進行談判,在確保滿都海的真實意圖後,咱們再采取下一步行動亦是不遲!”王越輕輕地搖了搖頭,卻是定下一個新基調道。

這……

刑部尚書宋澄等重臣深知這話更像是對皇帝說的,而今恐怕是希望皇帝能夠冷靜下來,而不是在沒有弄清滿都海真正動機前便興兵討伐蒙古。

跟此前征討黎朝、白古國、四國島和琉球國都不同,蒙古的大本營飄忽不定,一旦遠遁大漠便難尋蹤跡。

朱祐樘自然知道王越是老誠謀國,但心裏亦有著底線:“皇子,不僅是朕之子,乃大明顏麵也!一旦皇子有所不測,大明勢必興兵報複,所以即刻進行備戰!”

雖然王越分析得頭頭是道,但這場仗即便不主動發起,那亦得做好戰前準備。

隻有他們大明這邊體現足夠的作戰欲望,那麽滿都海才不敢亂來,起碼不敢輕鬆斬殺她自己女兒和外孫。

“遵旨!”內閣首輔尹直等重臣揣摩朱祐樘的意圖,便是恭恭敬敬地道。

由於定了基調,在場的重臣亦是紛紛商討一個備戰方案。

以現在大明的情況,其實已經具備當年太宗朱棣那般五征漠北的軍事實力,足以在大草原上取得戰爭勝利。

當然,大明想要全殲北元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旦他們遁入大漠深處,大明軍隊亦得無功而返。

不過現在滿都海的部落不太可能放棄肥沃的草原,所以她通過斬殺皇子挑釁大明的可能性其實不算太大。

京城的繁華依舊,京津鐵路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建設。

雖然年關將近,但整個大明王朝因皇子被扣押而忙碌了起來。

禮部尚書張升有將功補過的強烈意願,此次主動肩負前往北元談判的任務,亦是率領使團前往大同,然後親自進入大漠談判。

堂堂的尚書敢於如此冒險,足見他對此事十分自責,亦體現了他對大明王朝的那份忠心。

正當禮部尚書剛剛離京的時候,大同方麵便有一則緊急軍情傳來:“報!北妃已經從大漠返回大同,如今正在回京的途中!”

這無疑是一則令人振奮的消息,但很快又遭到現實的背刺。

僅僅幾日時間,北妃伊克錫便已經策馬回到北京城。

伊克錫頗有幾分巾幗英雄的風範,一路風塵仆仆,直接前往西苑,見到朱祐樘當即便抱著朱祐樘哭泣起來。

她同樣沒有想到母親使了一個如此卑劣的手段,竟然將她的兒子扣押在那裏了。

朱祐樘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北妃,心裏亦不是滋味:“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咱們當務之急是讓皇兒平安無恙歸來,你母親開了什麽條件?”

如此的布局,甚至不惜將她的兒子送到京城,此次恐怕所圖匪淺。隻是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要將自己兒子換回來。

“陛下,她什麽都不要?”伊克錫抬起滿是眼淚的美眸,卻是輕輕地搖頭道。

朱祐樘的心裏頓時一寒,顯得無比陰沉地道:“她敢拿朕的皇子瀉恨?”

“不……不是,我娘親十分喜歡炫兒,她……她說北元需要繼承人,炫兒身上留著半個黃金家族的血液!”伊克錫輕輕地搖頭,便是說出了滿都海的真正意圖。

其實很多人都誤會了滿都海,雖然滿都海確實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但心裏更多是為了黃金家族的榮耀,為了草原能夠統一。

原本達延汗有機會完成她這個願望,所以她從小便替達延汗在軍中樹立威望,更是將軍政大權隨時移交給達延汗。

由於大明的介入,她不僅失去了達延汗這個精心培養的繼承人,而且她跟達延汗的後代根本無法承擔她的願望。

正是如此,她在得知北妃伊克錫懷孕的消息後,亦是將小王子主動送到京城為質,從而開啟了搶奪皇子計劃。

跟其他人相比,朱厚炫雖然是大明皇子,但亦是滿都海的外孫,身上流著一半的黃金家族血液。

最為關鍵的是,她培養小王子需要時時刻刻提防無孔不入的大明王朝,畢竟有著達延汗被斬首的教訓在前,但朱厚炫完全不需要擔心大明的斬首計劃。

亦是如此,她如此處心積慮,其實是為了得到一個理想的繼承人。

咦?

朱祐樘得知滿都海竟然是這個意願,雖然心裏仍舊感到不可思議,但朱厚炫確實是滿都海的最佳選擇。

“陛下,這是我娘親給你的書信!”伊克錫擦幹眼淚,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道。

朱祐樘心中一陣泛苦,原以為憑自己的智慧完全不需要擔心那個老妖婆,卻不想自己此次完全中了她的陷阱。

說到底,若不是他們生起掌控北元政局的貪念,又怎麽可能中招呢?

朱祐樘原本還擔心看不懂對方的書信,但發現上麵是由漢文所寫,隻是看著書信的內容不由得臉色一陣鐵青。

“陛下,這場仗打不得!”伊克錫猶豫了一下,卻是認真地勸道。

朱祐樘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無比認真地道:“你不想要回炫兒嗎?”

“臣妾自然是想,但大明出兵可能未果,而炫兒的處境會變得危險!”伊克錫看到事關自己兒子,顯得無比清醒地道。

雖然她十分痛恨自己母親,亦是十分渴望帶回兒子,但在回來的路上,讓她知曉戰爭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朱祐樘知道伊克錫說得有道理,亦是掏心地道:“除了出兵將炫兒奪回來外,你覺得還有其他方法嗎?”

“臣妾覺得還有一個方法!”伊克錫仰起那張俏臉,顯得十分認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