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嘉坐的位置全場最高,自然第一時間留意到了趙、錢兩位尚書的視線。

隻是,他不在意。

“怎麽,張狀師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們二人是清白的麽?”裴靖嘉繼續微笑。

若叫不知前因後果的人來看,隻怕還要以為裴靖嘉是在講述什麽有趣的故事。

可現在的事並不有趣,甚至可能還關係到了趙家和錢家幾百口人的性命。

哦對,還有慕家的幾十口人命。

張圍狀師仰視著裴靖嘉,絲毫沒有因為皇帝在看著自己而膽怯,仍舊是雲淡風輕慢吞吞的樣子,繼續在袖中摸索。

片刻後,掏出了幾本厚冊子和一疊紙。

慕清塵在旁邊看著,突然好奇這小老頭的袖子裏究竟還能藏多少東西。

“皇上請看,這是趙家村和錢家村的縣誌、幾個當地富紳的族譜、以及超過百人的證詞畫押。”

張圍狀師,將這些書麵證據雙手奉上,送到裴靖嘉麵前。

然後,揣著手像個街邊賣貨的小老頭般,悠哉哉地講述:

“縣誌記載,趙尚書曾奉命巡查各州郡時,確實曾路過趙家村。隻是因奉皇命,趙尚書回村時很是低調,且僅僅回家坐了不到兩個時辰就走了。期間,不曾與村中其他人接觸。隻是在離村的路上,暗自見了故友,將自己攢了五年的銀錢托付,命故友在趙家村興建學堂醫館。並特意叮囑過,不可與人提起他。

知道趙家村醫館學堂興建結束一年後,趙尚書的故友才在一次酒醉後吐露實情,趙尚書做的善事才為人所知。於是當地所有人都同意,將此事寫入縣誌,代代傳頌,不忘趙尚書恩德。”

張圍狀師口中的趙尚書,和方才那農家女口中的趙尚書,簡直是天壤之別。

剛經曆過一次“證人是騙子”衝擊的眾人,在聽到如此兩級反轉的消息時,紛紛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而這,僅僅是趙尚書這些年為趙家村這麽個小地方做的眾多事之一。

之後張圍狀師又當眾說了不少錢尚書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沒那麽驚天動地,卻聽得出是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範圍內,盡量為百姓謀福祉。

而且這次張圍狀師說的消息,清晰明了邏輯通順,物證俱全,人證也帶了不少。

和那四個造假的人證物證相比,豐富清楚了不知多少倍。

這下,就算是圍觀的百姓,都看得出究竟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了。

一時間,不少“趙大人錢大人無罪!”的吆喝聲,不約而同地響起。

裴靖嘉端坐在最高處,冷臉看著事情反轉到徹底不受自己控製的地步,終於連最基礎的假笑都擠不出了。

今日,他本該是“為民除害、鐵麵無私”的千古賢君。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怎就到了如此萬民所指的地步?!

裴靖嘉想不通,直覺心中憋著一口氣。

其實門外的百姓並不是在指責他,隻是在請求讓趙大人錢大人無罪釋放而已。

隻是裴靖嘉將自己看得太重,不論旁人做了什麽,他都以為是衝著自己來的,這才在心裏氣了又氣。

裴鬱抱臂,半倚到大堂邊的一根柱子上,淡漠的眸子閃過些許笑意。

他看向裴靖嘉,淡淡道:

“皇上,眼下結果已經清晰明了,趙尚書和錢尚書確實無辜。與他們來往密切的慕大人,自然也是清白的。皇上身為主審官,該親口宣布結果了。”

裴靖嘉看到裴鬱都開始逼自己,臉色不由更黑了些。

隻是眼下人太多,他終究還是有些理智的,沒將心裏的不快盡數表現在臉上。

“嗬嗬,如此看來,趙尚書和錢尚書,還有慕老大人……確實是無辜的。朕宣布,你們是清白的,無罪釋放。”

他語氣仍然溫柔可親,隻是說這話時那張臉麻木到幾乎沒有表情,讓人覺得很是割裂。

好在門外百姓離得遠看不清,所有人都守著規矩,不敢抬頭直視裴靖嘉的臉。

所以這點細節,也就隻有躲在柱子後的慕清塵與魏國小公主看得清清楚楚而已。

“虛偽!猥瑣!陰險!狡詐!狠毒!……”

小公主躲在柱子後麵,正挖空自己肚子裏的全部墨水,用畢生所學罵裴靖嘉。

慕清塵看她那咬牙切齒的模樣,不禁失笑:

“眼下趙大人、錢大人平安無事,那四個人證也要繼續立案調查,暫時平安。慕家人清清白白,馬上就能各回各家。結果都如公主所願了,公主在氣什麽?”

魏國小公主忿忿回頭,瞪她一眼,咬牙:

“那個皇帝,輕輕鬆鬆說一句他們是清白的,就完了?!趙家錢家慕家人,這幾天全都被關起來了。這麽多天的牢獄之災,怎麽算?

而且這次,要不是那個張老頭聰明機智善良機警,幫他們證明了清白,他們可就真的要被這個糊塗皇帝以貪瀆罪被判死刑,全家人都要跟著一起陪葬了!人家這些損失,這皇帝就這樣輕飄飄帶過了?!

連句最基本最起碼的道歉都沒有,他也配為一國之君?!”

她一口氣憤怒地說完這麽多話,長長喘了口氣,才又繼續道:

“這要是我父皇做了這麽禽獸不如的混賬事……先說好,我父皇當皇帝這麽多年,從沒這麽混賬過。你們裴國這個皇帝,放到全天下,都是獨一份的!……哦,繼續說。

要是我父皇做了這麽禽獸不如的混賬事,事後他發現自己錯了,就算為著一國之君的麵子,不好承認自己錯了,也會讓趙、錢、慕三家人升官,再賞個黃金百兩,從麵子裏子上,讓受了委屈的人感受到賓至如歸。哪兒像那個禽獸……”

說完,她又繼續忿忿地咬牙瞪裴靖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