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外的夜晚是寧靜的,隻有路兩邊不斷傳來蟲子的叫聲。

“娘,都這麽晚了,我們為什麽還要趕路啊。”安振靠在孔氏身上不斷地打著哈欠。

“我們快點趕路,就能快點回家了啊。”孔氏抱著懷中已經睡著的安萍,看著前方黑漆漆的路。

其實並不是她著急回家,隻是直覺告訴她應該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不然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好吧。”安振嘴上說著,頭卻已經開始不停地點著,明顯已經困到了極致。

孔氏見狀將妹妹放在了膝蓋上,一隻手護著,另一隻手將安振的頭往下壓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振兒要是困了,就靠在娘的肩膀上睡吧。”

安振閉著眼睛,嘴裏嘟囔了幾下,也不知道說的什麽,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孔氏看著不斷前進的牛車,心中回憶著這段時間的經曆。

她家祖上也曾經輝煌過,有過舉人,但無奈子孫後代不爭氣,到了她爹那裏,就剩了一個不大的宅院,還有幾箱子的書。

聽她爹說,以前他們家的書也是有一屋子的,但因家中太過落魄,無奈之下隻得賣書生活,才隻剩下幾箱子的書。

他們一家人,從上到下所有男子都不會出去找活計幹,隻會不停地在家讀書,按照他們的話說,總有一天他們會重現祖上的榮耀。

而重現祖上榮耀的辦法,就隻有不停地讀書。

可不管是她的祖父,父親,還是哥哥都中不了舉,甚至連個功名都沒有。

隻有哥哥在前些年考上了秀才。

那一日,全家都沸騰了,將家中祠堂打開,父親老淚縱橫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列祖列宗,說他們孔家終於有後人要出息了。

家人不斷地規劃著未來,以後哥哥一步一步中了舉人,做官,帶著全家人去晉陽城中生活。

隻有她在旁邊一言不發。

因為她看過她哥哥做的文章,毫無靈氣,隻會生搬硬套,隻能說能考上秀才已經是勉強。

可家裏人卻對哥哥的前途充滿希望。

後麵家人給她選了個夫婿,說那人也是個讀書人,日後也必定會有出息,將來女婿和兒子同朝為官,也好有個照應。

嫁人前,她見了那人一次,相貌端莊,舉止有禮,她頗為心動。

婚後二人的生活也算甜蜜,孔氏貌美,性情也溫順,安餘生對她也很滿意。

二人隻有過一次齷齪,那便是安餘生聽孔氏說她也識字,也曾讀過幾本書,便炫耀似的將自己寫的文章拿了出來給孔氏看。

他沒想著對方能看懂,隻是想用裏麵那些看起來高深的句子唬住她。

本來以為會得到孔氏的誇獎,以及對方崇拜的眼神,卻沒想到孔氏認認真真看了以後,指出了他文章中的不足之處,並且還認真給他改了一番。

關鍵是,對方說的還是對的,並且經她改動之後的文章,在他們那裏大受歡迎。

隻是他一個男子寫的文章被自家妻子批改,批改後,還比他原本寫得更好,他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

於是他回家後,將孔氏大罵一頓,說是由她改完的文章,讓同窗都嘲笑他。

孔氏也是愣住了,她改的隻是幾句,況且改的句子更符合整篇文章的脈絡,為何會被嘲笑呢。

安餘生罵完孔氏之後,語氣也緩和了下來,用胳膊環住孔氏,說主要是因為孔氏久不出門,不太了解當今的時政,改的那幾句剛好與時政有衝突,這才被人笑了。

還說以後最好不要讓外人知道自己能看得懂這類文章,不然大家會有懷疑之前那篇文章是因為她鬧的笑話,而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妻子被人懷疑誤解。

孔氏有些感動,想了想也確實是,她在家久不出門,有時候國家頒布了新政,有了新的民情她也不知曉,以後還是不要在別人麵前顯露了,以免鬧了笑話。

自那次以後,安餘生每次麵對孔氏雖然表麵上還是像以前一樣恩愛,但內心卻有些底氣不足,他怕孔氏哪天出門,知道那篇文章被人傳頌,他也擔上了本不屬於自己的才子之名。

他怕別人哪天知道他的文章是由孔氏改的,會嘲笑他,看不起他,將他踩到泥裏。

於是他開始限製孔氏出門,要求除了在自己麵前以外,不能讓旁人知道她識字。

安餘生就是安餘生,這些要求聽起來雖然離譜,但他總是以為她好的名義說出來。

她也總是猶豫了一下就答應。

就這麽過了幾年,他們有了孩子,安餘生也要上京趕考了。

可是他卻在走了之後,音訊全無,一連兩年都沒有回來。

她在家中焦急等待,公公得了急症去世,這時有人告訴她,她丈夫在晉陽城中被人殺害。

是祝府的大小姐,勾引了她的夫君,但卻因為要嫁人,怕事情敗露,讓人殺死了他。

還將兩人平時互寫的情詩交給了她,上麵確實是她夫君的字跡。

婆母聽了這消息哭著要來晉陽城中找他的兒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孔氏也不相信安餘生已死,帶著一雙兒女和婆母找了來。

可婆母年紀已大,聽聞安餘生的消息本就心急,一路上的舟車勞頓更是吃不消,在抵達晉陽城的前一夜病倒了。

她們本來是準備夠了盤纏的,但都花在了治病上麵,錢花光了,也沒有找到安餘生,幾人隻好從客棧中搬了出來,去城外的破廟居住。

可婆母的病還是不見好,最後落了個賣兒賣女救婆母。

經曆了這些後,她突然不想找那人了,不管他是死是活,都沒有他們一家人現在平安健康重要。

孔氏收拾好心情,看了看兩個孩子,眼中充滿了慈愛。

“站住!”在隱約的月光下,一個身形高大的人攔住了牛車。

“大哥,你有什麽事嗎?”孔氏將兩個孩子小心地放好,迎著那人走了過去,她摸了摸身上的銀子,心想著,若是對方要劫財,她就將這些錢給他,隻求他能放過她們。

“誰是你大哥!我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