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越校步伐匆匆,滿腔怒火如狂風驟雨般走到府邸的大門前,卻在門檻前猛地一頓,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所阻。緊隨其後的於管家,因心急如焚未曾留意到主子的驟停,一時不察,竟直愣愣地撞了上去,發出了一聲略顯尷尬的悶響。春越校正欲輕撫那被走路時的風吹亂的衣袖,不料這突如其來的碰撞讓他身形微晃,一股不悅之色瞬間爬上了眉梢。他猛地轉過身,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狠狠地瞪了於管家一眼。

於管家見狀,連忙躬身,雙手連連擺動,語帶惶恐地連聲道歉。

春越校輕歎一聲,雖心中仍有餘怒未消,但見管家如此惶恐,也隻好作罷,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波瀾,細細整理著衣襟,確保每一道褶皺都透露出從容不迫的風度,仿佛這並非一場被迫的迎接,而是日常中最為尋常的漫步。待一切妥帖,他才緩緩踏出府邸,步伐穩健而不失莊重,向著門外那輛停駐的華麗馬車踱去。

春越校深呼了一口氣,即將要見他這個和親了五年又回國的女兒,一股莫名的抗拒與無奈在心底悄然蔓延。他本就不喜歡這個從小養在陽城的庶女,要不然也不至於直到她回家他都沒想起要給她起名。可這個女兒實在太過不知好歹,做父親的給了她名字,她竟然不用,依舊用以前的名字與人交往!

後來看著她出落得越發漂亮,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曾被他忽視的女兒。他開始意識到,她或許能成為他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可以利用。

現在她回家了,竟然還敢要求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去門口親自接她,實在太不像話!要不是她有個公主的名號壓著,他一定把這個不貞不孝的女兒打出去。

他整理完了衣袍,看上去不會讓人覺得是匆匆跑來的之後,才信步朝著大門外的馬車走去。

馬車內,季春和正悠然自得地品味著禦膳房精心製作的四季糕,每一口都是對味蕾的極致寵溺。黎驊亦不甘落後,隨手拈起一塊,含在口中,臉頰微鼓,含糊不清地嘟囔道:“這春老爺,怎的如此磨蹭?咱們都快等了一炷香了。”話雖如此,眼中卻閃爍著幾分玩味與好奇,顯然對這即將上演的一幕充滿了期待。

季春和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然的微笑,眸中閃爍著戲謔的光芒,她以眼神微妙地示意,輕聲道:“我那位父親大人,此刻恐怕正站在門口,一絲不苟地調整著他的衣冠,力求每一個細節都盡善盡美呢。”

話音剛落,馬車外忽地響起一陣沉穩而略帶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護衛恭敬而又不失威嚴的稟報,宣告著春越校的到來。

春越校被幾個護衛攔在一丈外,他麵色潮紅,顯然是對這突如其來的待遇感到憤怒與不甘。他緊抿著唇,胸中怒火中燒,卻強自按捺,暗自思量著待回府後再與季春和理論個明白。

季春和聞言,輕輕應了一聲。一旁的黎驊見狀,迅速而優雅地拂去指尖殘留的碎屑,隨即起身,輕巧地掀起車簾。

季春和款款下車,看到了被擋在護衛外的春越校。她麵無表情,黎驊跟著下車,走到了春越校麵前,黎驊輕提裙擺,以一種近乎儀式化的姿態,向春越校行了一記敷衍卻又不失禮數的屈膝禮,嘴角勾勒出一抹明顯的假笑,那笑容背後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譏誚。“春大人,勞煩您前方引路了。

春越校見狀,胸中怒火中燒,幾欲發作,但目光掃過那些護衛手中悄然歸鞘的利刃,理智瞬間回籠,硬生生將滿腔憤懣咽了回去。他狠狠地瞪了季春和一眼,鼻腔中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衣袖一揮,如同甩去一身的不悅,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在前方。

季春和踏著輕盈而略顯遲緩的步伐,緩緩步入春府,她的目光掠過那些歲月雕琢下愈發顯得金碧輝煌的屋宇,每一磚一瓦都似乎在訴說著家族的繁榮與變遷。陽光透過繁複的窗欞,灑在她的臉上,映襯出一抹淡淡的溫婉與感慨。

她的父親,春家的家主,身姿依舊挺拔,歲月似乎對他格外寬容,未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跡,隻添了幾分沉穩與威嚴。隨著這熟悉的身影緩緩步入春家正廳,季春和的心中不禁泛起層層漣漪。

在她還是春家女兒的時候,是沒有機會來到正廳的。她曾天真地以為,這是京都所有大家族的共通法則,嫡庶有別,尊卑有序,是天經地義的道理。然而,隨著她對京都的了解日益加深,她才明白這哪裏是京都的規矩,分明隻是春家的規矩才對。

有些人從別的地方找不到優越感,就喜歡在自己能夠控製的地方設置各種門檻來區別其他人,借此提高自己那微弱的自尊心。

步入正廳,春越校本能地就要去坐上首,然而,他還沒坐下,便被一道身影輕輕阻,黎驊手持一方細膩的手帕,動作優雅而又不失恭敬,細致地拂去椅上的微塵,隨後轉身,以一種近乎儀式化的姿態,邀請季春和入座。

這一變故,如同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枚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春越校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那雙眸中仿佛凝聚了冬日裏最早的寒霜,冷冽而深沉。他未曾料到,在自己家裏,對麵是自己的女兒,他竟會遭遇如此“忤逆”之舉。

“荒謬!”他終是忍不住低喝一聲,聲音中既有震驚也有怒意,“世間萬物,皆講綱常倫理,哪有子女敢僭越父輩,堂而皇之地坐於父親之前?你此番行徑,莫非是遠遊數載,連最基本的尊卑之道都遺忘了嗎?”

話語間,春越校的氣場驟變,仿佛一位即將發怒的君王,周身環繞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不容忽視的失望。

季春和望著春越校那因惱怒而略顯扭曲的麵容,嘴角勾起一抹溫文爾雅的笑意,輕聲細語道:“父親莫要氣惱,在您麵前,我還是能在坐前麵的。”

“你說什麽?”春越校氣得胡子亂翹。

黎驊站到他麵前,身姿挺拔,言語間帶著不容置疑的尊貴與傲然:“春尚書,朝廷之中,您乃是從一品重臣,公主殿下身為正一品,乃皇室貴胄,論及禮製,即便是在這宅邸之內,大人亦需遵循禮數,向公主行禮以示敬意。”

春越校聞言,胡須顫抖,一時語塞,半晌才勉強找回聲音,強撐著長輩的架子,聲音裏卻難掩幾分尷尬與不甘:“此乃家宅私地,豈能以朝堂之禮相待?無論你身份如何尊貴,在我這父親麵前,終歸是子女,何須如此生分?”

“父親不必拿孝道壓我,就像我也從來不會奢望父親會像平常人家的父親疼愛自己的女兒一樣,去奢求求不來的父愛。既然父親從未給過我父愛,也別想讓我尊您為父。”

春越校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地反駁他,竟跟他一筆一筆地算了起來。

他怒拍桌麵,仿佛要將積壓已久的情緒一並釋放:“你若執意如此,不懂半點感恩之心,那便休怪我……”話未說完,就被季春和打斷。

季春和漫不經心道:“你又何必再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如今父不父,子不子,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必要。我此番回來,唯願一樁樁、一件件,將舊賬細細清算。”

她的目光轉向春越校,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語氣中不帶絲毫溫度:“看來,今日這場聚會,尚缺了幾位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