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赫連城就是赫連梵音要見的麵料商。
短暫詫異後,我向他打招呼:“你好,赫連先生。”
他溫和地笑,“別這麽客氣,叫我阿城就好。”
“阿城”這個稱呼,對我來說包含太多,輕易叫不出口。
赫連梵音見我倆交談,笑著說:“原來你倆早就認識,那更好了,省得再介紹了。”
司機發動車子,赫連城直接讓他把車開去工廠。
赫連梵音是個工作狂,下飛機也不休息,就直接奔赴工作地點,去挑選麵料。
一行人來到赫連城外於郊區的工廠。
工廠規模比我想象得要大很多,占地大約三、四百畝地,外觀很現代化,廠房整潔、幹淨、明亮。
這隻是他名下一處工廠。
之前他說他在南城有點兒實力,看來是自謙了。
來到麵料展示廳,看到琳琅滿目的麵料,赫連梵音眼裏散發出別樣的光芒,情不自禁地走上去,用手撫摸那些精美的布料,像看到了久違的愛人。
外公是做紡織麵料起家的,可以說我從小就是在這些布匹麵料中長大的,對棉布、麻布、絲綢、呢絨等麵料如數家珍。
這也是赫連梵音帶我來南城出差的原因。
因為選的是嫁衣和禮服的麵料,所以我們看的多是高檔麵料,以真絲麵料為主。
赫連梵音平時做什麽事都是風風火火的,效率極高,但是挑選麵料時卻特別有耐心,摸到每塊麵料都要詳細詢問布料的優缺點、成分、洗滌注意事項等,還讓我詳細紀錄下來。
等我們選好所有的麵料後,已經到了淩晨一點鍾。
赫連梵音帶著我,還有赫連城,上了剛才的車。
原以為會去酒店住,沒想到車子卻直接駛到了赫連城的家。
下車後,赫連梵音對我說:“阿城是我的一個本家侄子,跟他合作了很多年了,每次出差我都會在他家裏住,你不介意吧?”
她雖然是土生土長的南城人,不知為何在這裏卻沒有住處,而是紮根在海城。
我笑道:“不介意。”
我是她的助理,如果說介意,顯得太矯情。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就快點去洗澡睡覺吧,明天一早有個手工刺繡傳承創新發布會,九點前要趕到。”
她的行程排得滿滿的,一個接一個,不容耽擱。
洗過澡回到客臥,有人敲門。
我打開門。
看到赫連城站在門外,手裏拿了一套真絲質地的女士睡衣,顏色是幹淨溫婉的玉色,在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澤。
他笑容溫暖,對我說:“剛才在工廠裏,你們選麵料時我去倉庫拿的,提前讓人送回家洗了烘幹。你試試如果尺寸不合適,明天再換一套。”
原以為出差要住酒店,我就隻帶了換洗衣服和化妝品之類,沒帶睡衣。
洗完澡後,我身上穿的是白天穿的衣服。
我接過來,說:“謝謝你。”
他笑道:“別客氣。”
緩了緩,又說:“能再次見到你,很開心。”
他漆黑漂亮的眸子帶著別樣的神采,像夕陽投射在粼粼湖麵上的細碎光芒,看樣子是真的開心,不是客套話。
我輕聲說:“謝謝。”
“那你早點睡吧,不打擾了。”
等他走出去兩步,我說:“春節時沒回你的信息,很抱歉。”
他朝我微微一頷首,“懂。”
為了睡好覺,我把手機關了。
清早在鬧鍾聲醒來。
洗漱下樓,赫連梵音和赫連城已經坐在餐桌前用餐了。
看得出赫連梵音在赫連城家裏十分隨意,手裏握著一塊烤土司,邊吃邊盯著麵前的iPad,手指在屏幕上迅速劃動,瀏覽最新的時尚信息。
赫連城身邊坐著個三歲左右的奶娃娃。
雪白小臉,微卷的頭發,五官玉粉可愛,一雙眼睛大大的閃閃的,睫毛長得像一把小扇子,像極了赫連城的眼睛,也像極了小逸的眼睛。
一想到小逸,我的心像被人拿刀紮了一下。
尖銳的疼。
我停住腳步,強壓下心底的痛楚。
過幾秒,才緩緩朝餐桌前走去。
那小姑娘看到我,瞳孔瞬間放大,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臉,一動不動,過一會兒才出聲,試探地問:“你是媽咪嗎?”
我一怔。
很快想到易嬋之前對我說過的話,說赫連城有個女兒,妻子生她的時候難產而死。
小姑娘打小沒見過媽媽,看到我出現在她家裏,以為我就是她的媽媽。
赫連城神色有些尷尬,向我解釋:“我告訴她媽咪出長差了,家裏也從來沒來過年輕女人,所以她以為你就是……”
出長差了,的確是個挺好的借口。
我走到她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笑道:“寶寶乖,快吃飯吧,吃好該上幼兒園了。”
小姑娘的注意力並沒被我轉移,固執地問:“你是我媽咪嗎?”
這個問題有點兒難回答。
我朝赫連城看過去。
他抬手摸摸她的頭發,溫聲說:“先吃飯吧,瑾兒。”
“瑾兒”這個名字又紮了一下我的心。
懷第二胎時,我希望是女孩兒,還給她取好了名字,叫雲瑾。
可惜最後胎死腹中。
死得十分悲烈。
瑾兒扭頭看向赫連城,大眼睛汪了一層淚水,固執地又問了一遍,“她到底是不是我媽咪?我媽咪是不是早就死了?”
她年紀不大,吐字卻十分清楚,說話條理也很清晰。
不過我並不覺得奇怪,因為小逸也如此,比尋常孩子早慧一些。
赫連城朝我投來為難的目光。
雖然他什麽都沒說,可我卻讀懂了他的意思,想讓我假裝一下。
可是裝什麽都行,裝她的“媽咪”難度有點兒大。
赫連梵音看向我,眸色微微動容,說:“小孩子心理都比較脆弱,盡量給他們多一點兒美好的幻象。”
我點點頭,彎腰把瑾兒抱在懷裏,在她柔軟嬌嫩的小臉蛋輕輕親了一口,柔聲說:“瑾兒,我是媽咪。”
小姑娘怔怔望著我,忽然大聲哭起來,摟著我的脖子哭得稀裏嘩啦,邊哭邊抽泣,“媽咪,你為什麽這麽久,才來看我?”
我手指輕輕撫著她的後背,柔聲哄她:“媽咪忙,以後會常來看你的。”
小孩子哭得容易,哄得也容易。
聽我這樣說,她很快停住哭,大眼睛看著我,奶聲奶氣地說:“媽咪要說話算話哦。”
她伸出白皙小手來跟我拉鉤。
我鉤住她的小手指,笑著應道:“會的。”
麵上在笑,心裏卻滿是遺憾,如果這孩子是小逸該有多好?
一想到小逸,心髒就刀紮似的疼。
視線不由得變模糊。
“媽咪,你怎麽哭了?”她伸手來幫我擦眼淚。
以前小逸也曾這樣給我擦過眼淚。
我抬手捂住嘴,將哭聲強壓下去。
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沒想到這層偽裝卻這麽脆弱,隻一聲“媽咪”,就把我擊得潰不成軍。
吃過早餐,我和赫連梵音驅車去那個手工刺繡傳承創新發布會。
赫連梵音工作室旗下主打中式嫁衣,刺繡是亮點。
發布會展示的是傳統刺繡以及創新花紋,牡丹象征富貴,龍鳳寓意吉祥,花草代表高潔。
刺繡工藝複雜又神奇,一束細如落發的蠶絲,分開十幾股,編織出一個個栩栩如生的圖案。
赫連梵音坐在台下的座位上,專注地望著台上展示的刺繡圖案,手指不時地拿起畫筆在素描本上畫下新產生的靈感。
我則用相機對準台上的展覽品拍攝,以備回去反複觀摩學習。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我空出一隻手,點開看了看,是秦瑾城發來的消息,問:在哪兒?
我把手機放回去,繼續拍攝。
發布會結束後,返程的路上,我給秦瑾城回了兩個字:陰間。
過幾秒,他回道:陰間也裝網絡了?
我回:時代在進步,陰間也要與時俱進,網絡早就普及了。
過幾分鍾,電話打過來。
他一連串的質問:“跑哪去了?昨晚怎麽沒在你那小破公寓裏住?打你電話為什麽關機?”語氣凶得像小學教導主任。
肯定是昨晚去我公寓敲門,進屋沒找到人。
放著自己的豪華獨棟大別墅不住,非要去我那小破公寓跟我擠一張床,懷疑他是不是有受虐症?
慶幸昨晚手機關機了,否則又被他搞得睡不成。
我回道:“出差了。”
“跟誰?”
“上司。”
“是男,是女?”
我耐著性子回:“梵音老師。”
他莫名其妙地來一句,“做你上司可真幸福。”
說完手機傳來一陣忙音,他掛了我的電話。
沒多久,赫連梵音的手機響起。
她看了眼屏幕,戴上耳機,接通。
不知對方說了什麽,她微笑著回道:“請給我一點兒時間考慮。”
結束通話後,她側眸看向我,意味深長地說:“你家秦先生派助理給我打電話,要收購我的工作室,你說我答應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