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接到蕭凜助理蕭文彬的電話,說想見我一麵。

我和小逸之前在國外時,曾蒙他的照顧。

他要見我,自然要去。

誰知他卻說,讓秦瑾城跟我一起去,報的地址,居然是醫院,還是腫瘤科。

這就有點兒奇怪了。

雖然心裏多有猜測,但我還是讓秦瑾城空出行程,和他一起去見了蕭文彬。

沒想到生病的居然是蕭文彬。

他麵色蒼白,形容枯槁地躺在病**,身上接滿儀器,整個人瘦削得厲害。

如果不是他出聲喊我的名字,我差點兒沒認出是他。

幾個月前見時,人還好好的,有說有笑的。

短短時間,怎麽忽然變成這副模樣了?

我走到床前,坐下,表情凝重地望著他,問:“蕭助理,你這是怎麽了?”

他苦澀地笑了笑,“淋巴癌。”

談“癌”色變。

我頓時覺得脊背生寒。

淋巴癌是最凶險的一種癌症,基本上發現就是晚期,治不好。

他還不到三十歲,怎麽得了這麽凶險的病?

蕭文彬啞著聲說:“我父親就是這個病去世的,沒想到我也沒逃過這個劫數,原以為至少能活到五、六十歲,沒想到……”

沒想到啊,沒想到。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他手抖抖的,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遞給我說:“雲小姐,這是凜少讓我交給你的那份協議,原以為要過很多年,才會給你……”

他苦笑了聲,“沒想到,現在就要交給你了。”

是蕭凜派他從我衣帽間裏保險櫃取走的那份婚約協議書。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他。

我剛要去接,卻被秦瑾城伸手拿走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急忙站起來去奪。

可秦瑾城卻搶先一步,打開檔案袋,從裏麵取出婚約協議。

我急忙衝他搖頭,眼神懇求地對他說:“不要看,阿城,答應我,別看好嗎?”

秦瑾城捏著協議的手指緊了緊,垂眸問我:“為什麽不能看?難不成你和蕭凜簽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協議?”

漆黑瞳孔沒有絲毫溫度。

雖然他麵色沒變,可我卻知道,他生氣了。

平時對我千好,萬好,一旦觸及到蕭凜,他就像被觸到了逆鱗一樣,情緒反常得厲害。

蕭文彬聲音虛弱地對我說:“讓秦少看吧,沒有關係的。”

“可是……”

他極輕地搖搖頭,像是猜到我的擔憂似的,說:“還有一個秘密,可破此協議。”

秦瑾城視線落到協議上,逐字逐句地看起來,看得極其認真。

臉上的表情由隱怒,到肉眼可見的怒,再到山雨欲來的怒。

看完後,他把協議捏在手裏,捏成一團,因為太過用力,指骨泛白。

他冷笑,看向我,“為什麽要簽這麽荒唐的協議?簽協議之前,為什麽不跟我商量一下?你當我是死的嗎?!”

他氣得眉間抽搐了幾下,下頷一瞬間咬緊,又鬆開。

深吸一口氣,他抬手握緊我的雙肩,眸眼裏有怒,但更多的是心疼,還有無力,“你蠢不蠢?為了我去跟姓蕭的簽這麽荒唐的協議!你把自己當什麽了?貨物嗎?”

為什麽呢?

當然是因為愛他啊。

他心裏其實跟明鏡似的。

一連串的質問,不過是心疼我所受的委屈。

他生氣,也是氣自己四年多前為什麽要得那種病?

像他這種性格的人,高傲強勢慣了,是斷然不會讓自己表現出無力感的,反饋出來的,就是怒意。

用怒意掩飾他的無力。

他一把拉過我的手臂,把我抱在懷裏,下頷枕在我的頭頂上,眸子微闔,“笙兒,讓你受委屈了。”

他的聲音啞得像被滾熱的沙子燙過似的。

隻要他能活下來,所有委屈都能忍受。

除了小逸。

但是小逸沒死,被他派人照顧得很好,還活了下來,病也治好了。

所以他給我的委屈,也不算委屈了。

我輕聲問:“你不介意身體裏的腎是蕭凜捐的?”

“當然介意,覺得惡心,很惡心。”他冷笑,冷笑裏夾雜著苦笑,“一想到我的命,居然是你忍辱負重這麽多年,換來的,就覺得……”

他抬手,握成拳,狠狠捶向旁邊的牆。

指骨捶得紫青。

可他卻絲毫不覺得痛。

他想用身體的痛,來壓製心底的痛,以及那份濃濃的惡心。

被蕭凜算計的惡心感。

他那麽高傲的人,居然要靠仇人的腎苟且偷生,為了苟且偷生,還要讓最心愛的女人去仇人身邊陪伴他四年。

因為這四年的陪伴,讓他對心愛的女人誤會至深……

我把他的手握在手心裏,輕輕地在他受傷的指骨上,吹了吹,說:“不管怎麽樣,你活了下來。答應我,別想太多好嗎?”

“可我怎麽能容忍我的身體裏裝著姓蕭的腎?怎麽能容忍,他讓你受了這麽多苦?”他情緒難以抑製,眸底的複雜情緒呼之欲出。

他又恨,又悔,又自責,還有很深重的負罪感。

這就是我不想告訴秦瑾城的真正原因。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

所以我寧願,寧願他不理解我,甚至恨我。

也不想他承擔如此複雜的情緒,更不想賭這複雜情緒帶來的一係列後遺症。

恰在此時,蕭文彬出聲了,“秦少,你身體裏的腎,其實不是凜少的,是他從黑市高價購買的。”

秦瑾城神色一滯。

我也愣住了。

我一直以為秦瑾城體內的腎是蕭凜的,沒想到卻被他擺了一道。

蕭文彬察覺出我的情緒,衝我勉強地笑了笑,“雲小姐,你也別怪凜少。凜少其實有病,他不是不想捐,是身體原因不能捐。他早就查出自己得了急性髓性白血病,沒幾年活頭了,所以才生出那種念頭。凜少其實也是個可憐的人,他很早的時候就喜歡你,所以即使和你四年婚約,也沒碰你。不管怎麽說,他想方設法,從黑市為秦少找到了一顆腎,救了他一命,就算將功補過吧……”

我忽然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

心情從未有過的複雜。

蕭文彬又說:“這個秘密,凜少讓我在你死前告訴你,可我現在快要死了。如果不告訴你,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他費力地抬起眼皮,看向旁邊的婦人和孩子,對我說:“雲小姐,看在我曾經照顧過你和小逸的份上,能不能在我死後,幫我照應一下他們孤兒寡母。”

他曾以妻兒的幸福向蕭凜發過誓,這兩個秘密,一個在我死後,告訴秦瑾城。

另一個在臨我死前,告訴我。

可現在他全部告訴我們了。

我欠他兩份情,替他照顧妻兒是應該的。

我衝他用力地點頭,“會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嫂子和孩子的。”

聽我這樣說,蕭文彬唇角露出欣慰卻又無力的笑。

他長籲一口氣,似是如釋重負,“秘密終於說出來的感覺真好,我累了,就不送客了。”

因為說了太多話,他的麵色越發蒼白了,仿佛風中之燭,隨時熄滅一樣。

我站起來,對他說:“那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不用了,等我舉辦喪禮那天,來送我一程就好了。”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他妻兒的哽咽聲。

心裏一酸,我的視線變得模糊……

我和秦瑾城並肩走出病房。

他的手握著我的手,握得緊緊的,再也不鬆開,腳步變得從未有過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