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義康出差,不僅給了謝花幾天的喘息時間,同樣也給了我喘息時間。
我可以更全麵的去考慮這件事情。
說不定在這幾天中,我能成功從謝花這裏突破。
我偷偷朝謝花看去,謝花的表情有些呆愣,我無法猜出她內心的想法。
“那這段時間誰給我們上語文課?”我詢問田竹茹。
“咱學校會手語的語文老師不少,反正誰都比他講課強。”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我感覺,像田竹茹這樣的人,對誰都能包容,然而,卻在提及洪義康時,田竹茹臉上出現了一丁點的嫌棄。
我不知道怎麽描述心裏的想法,像是隻要有人不喜歡洪義康,我就會加倍開心。
憋在心裏的事實太難受了,可又沒有一個說出去的時機。
我想此刻我們三個人站在這裏,卻每人有每人的想法。
一心想要保護我,不希望我也受到傷害的謝花。
害怕同學之前起衝突卻不敢明說的田竹茹。
以及知道一切卻要瞞著還要扮演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的我。
我們三個好像都在演戲,試想人生好像就是由無數個小劇場組成,我忘記了自己是在哪裏看到過一句話。
開心的人不一定真實,她隻是選擇了一本適合她的劇本。
就如同現在我,依舊如從前般演戲,卻不再似從前般心境。
我在思考之後的對策,總之,這一個周的時間,總得做點什麽。哪怕隻有一點點進展。
我心裏湧上來無數個想法,一時我無法抉擇,但好像在這堆想法當中,有一種異常顯眼。
我還在猶豫時,就聽到了耳機裏薑靜遠的聲音。
他說:“想做什麽就盡管去做,別怕,還有我幫你。”
聽到我這句話,我先是一愣,然後微微一笑。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薑靜遠漸漸成了我可以依賴的勇氣,就好像我以前的勇氣是四零八落,飄散在各個地方,而當我內心有某個想法時,它們在離我身體不遠的地方,可就是誰都不肯上前一步,於是,那些想法漸漸成為了我自嘲地妄想,而現在,以前飄散的勇氣凝聚在薑靜遠身上。
我一伸手,便能抓住。
我突然上前,一手搭在田竹茹的肩膀上,一手勾住了謝花。
當她們兩個訝異地目光同時看向我時,我才注意到可能有些唐突,便悻悻地收回了手。
我笑著摸了摸肚子,“我好餓啊,咱一起去吃飯吧?”我用手語說道。
“我和你們一起去。”田竹茹率先回複我道。她稍作停頓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用手語對我們說道,“我還沒在咱學校食堂吃過早餐呢,剛好今天起晚了,也沒來得及吃。”
接著,我們兩個人的目光同時看向了謝花。
謝花還在猶豫。
我不知道田竹茹什麽感覺,我隻知道現在的我,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著謝花,像是在等宣判一樣。
在謝花抬起手那一刻,我和田竹茹沒有事先商量,但我們倆幾乎是同時上前,一人抱住謝花的一隻胳膊,不給謝花拒絕的機會,拖著謝花出了宿舍。
宿舍燈熄滅,我們將謝花夾在中間往外走,走到樓梯口時,我回頭看了宿舍一眼。
這估計是我們宿舍燈滅最早的一個早上,也估計是謝花難得看的一場日出的清晨。
……
我跟田竹茹對於食堂都有一些陌生,一到了食堂,田竹茹就開始磨著謝花,不停地問什麽好吃。
我看了一圈,食堂的早餐異常統一,幾乎每個窗口都在賣包子。
前麵有兩個大盆,一個大盆裏乘著比較淡的青菜湯,隻有上麵能看到漂浮著的菜葉子,另一個大盆裏裝著剛炒好的鹹菜。
最後,我買了一個包子一碗粥,田竹茹買了一碗熱粥。
而謝花,隻打了一碗免費的,飄著幾片菜葉子的熱湯,坐在我和田竹茹對麵,拿著一個勺子,小口喝著。
她依舊不和我們交流,甚至,不肯跟我們對視。
我和田竹茹對視一眼。
“她……”耳機裏突然傳來薑靜遠的一聲呢喃,隔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道,“我剛才看到,她去空窗口那裏刷卡,應該是檢查卡裏還有多少錢,裏麵好像還剩幾塊錢。”
我拿著包子的手一頓,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我想起田竹茹說謝花來自偏僻的農村,接著上次葉可姐姐的事,我很難不懷疑謝花也會有這樣的遭遇,是她憑借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掙脫了被埋葬在大山裏的命運。
學校會給很多補助,但那些補助對於生活來說,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除了應付當下的生活之外,還要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意外。
我甚至想洪義康那個家夥會不會給謝花點什麽,可又轉念一想,即使對方給,謝花估計也不會用。
她就像一株被迫拽入汙泥當中的白蓮花一樣,不管外界環境如何,底子裏卻依舊是那朵清冷不可侵犯的白蓮花。
心情有些沉重,我稍作思考了一會兒,突然用筷子敲了一下盤子。
即使她們聽不到聲響,卻還是齊齊向我看來。
“包子買錯餡了,我不愛吃這個餡。”我用手語表達完這句話後,做了一個想要惡心的姿勢,然後又比劃著雙手問田竹茹,“你喜歡嗎?”
放下手那一刻,我在謝花看不到的角落,快速拍了一下田竹茹的大腿。
田竹茹懂了我的意思,她看了一眼,立即嫌棄皺眉,然後立即用手語,對著謝花說道,“花花你吃嗎?包子我隻吃素餡,你不吃我們就扔了。”
然後,我看到田竹茹故作可惜的神情,繼續比劃著雙手對謝花說道,“就是扔了挺可惜的。”
我跟田竹茹一唱一和,最終包子到了謝花手裏。
她有些猶豫,但在我們兩個迫切的注視下,還是輕輕咬了一口。
她嚼得很慢,好長時間才吞咽下去。
“你們喜歡吃什麽餡,我去買一個還給你們?”她放下包子,用手語對我們兩個說道。
“不用不用不用。”我用手語說道,“被這個包子搞得,我現在隻想喝粥”。
最後結果是謝花解決了這個包子。
一開始我有些擔心,謝花很排斥我的接近,我以為她可能會扔掉,繼續保持著厭惡我的樣子。
可是她吃了。
我喝著自己那碗粥。
“她哭了。”
薑靜遠話音一出,我拿著勺子的手一抖,勺子跌落到碗裏。
還好無人注意到。
田竹茹也在喝著那碗粥,可能是害怕謝花不好意思,我們都沒有看她,隻是現在,我偷偷看去,我看的沒有那麽真切,隻見謝花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眶。
她的眼眶好像紅了。
我心裏很難受。
都這樣了,她還是會被生活當中的一些小善良打動。
那麽好的一個人,生活為什麽就不能對她好一點。
生活這杆秤,從來就沒有平衡過。
過去我抱怨了八年,現在的我遠從未停止。
但是跟過去不同的是,我現在不止會抱怨,我還想去做點什麽。
不再去瞻前顧後,隻是奔著心裏想要的那個目標,咬牙前行。
畢竟現在我的身邊,已經擁有讓我去麵對失敗的底氣。
……
回去之後,田竹茹突然快速跑到自己位置上,盡管她藏得夠快,我還是看得到,她將自己桌子上沒吃完的半張餅藏了起來,然後對著我們笑了笑。
我裝作沒看到,謝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我不知道她是看到了和我一樣,還是就是單純的沒有看到。
第二節早讀開始。
我麵前擺著一個筆記本,在上麵百無聊賴的寫著。
突然,我將筆放下,在心裏後知後覺說道,“今天早上我跟田竹茹也是挺幼稚的。”
這種電視劇裏早已演到厭倦的老掉牙的套路,我感覺謝花不會看不出來。
而明明就在之前,我還嘲笑謝花幼稚。
對比我的反應,薑靜遠反而是淺淺笑了一聲。
“沒事,反正最後她也吃了。”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我繼續拿起筆,在本子上百無聊賴地畫著。
“這一個星期我覺得我要跟謝花打好關係。”我一邊畫一邊在心裏跟薑靜遠說道,“但是她這種性子的人,其實是很難對別人打開心扉的,這一周可能我們之間的關係,依舊在原地踏步。”
“也不能這麽說。”薑靜遠邊思考邊說道,“剛來的時候我也覺得要取得你的信任很難。”他說著一笑,繼續將後麵的話說了出來,“你看,我都能短時間內獲得你的信任。”
“不一樣的。”我在心裏對薑靜遠強調道。
或許在某些方麵,我們之間會有些相似,但在這一方麵絕對有本質的區別。
“怎麽說。”薑靜遠笑著問。
我思索了一會兒,在心思回答他道,“這麽說吧,我馬上就要死了,但是我不甘心,這時候有人對我伸出了手,苦苦哀求我上岸,我抓住了他的手,上岸了。然後我活了下來。”
或許我對薑靜遠的信任,在我去握住那隻手那一刻,就已經交付了出去。
“我渴望別人向我伸出援手,給我活下去的理由,而謝花,我總感覺,她甚至都不敢有過這樣的渴望。”
薑靜遠說得對,我們兩個是有相似的地方。
我們都在遭受命運的不公,不被人理解,和社會的格格不入。
但對於我而言,薑靜遠出現那一刻,我並不排斥他的靠近,相反,我有些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驚喜。
可能是我自己一個人相處了太長時間,所以在那晚不合常理的事情發生時,我隻是短暫時間的害怕。
生活已經不能再糟糕了,接受對方的存在又何妨。
但是謝花……
她真的是在拚命往闖入她生活中的聲音往外趕。
我在心裏緩緩歎出一口氣,而就在這時,我感覺背後有人輕戳了我一下。
我想都不想就知道是田竹茹,便習慣性地將手伸到背後。
果然,我的手心裏多了一張紙條。
明明才開學第二天,我們兩個之間卻像默契地認識了好久一樣。
我打開紙條——學校食堂裏應該有勤工助學崗位,一個月給五百塊錢還管飯,但是害怕耽誤高三生學習,一般沒有給高三名額,即使有,也得班主任申請,但是洪義康……算了吧,我還是去找主任說這件事,再洪狗來之前就辦好。而且佳佳,我發現我們倆隻要都不要臉,謝花就拿我們沒辦法,所以以後,這個臉不要也罷。
我沒忍住笑了。
什麽叫這個臉不要也罷。
“你這個班長,倒真是好心腸。”薑靜遠清朗的聲音傳來。
豈止是好心腸!
她明明是班長,但我總感覺她像是我們的媽,什麽都要操操心。
我稍作思考了一會兒,在上麵寫了一句話,遞給了她。
——班長,我能問一下你,你為什麽會這麽關心班裏同學嗎?
我一直想問。
田竹茹好像把所有人都當成了她的責任,她擔心班裏同學遇到困難,擔心班裏同學處不好關係,擔心新來的同學無法融入到這個班級當中。
沒過多久,答複給了過來。
——我總覺得,作為這個世界上與眾不同的一部分,我想做些什麽,來彌補命運留在我們身上的不公,況且我們從四麵八方聚到這裏,也是一種緣分。
以前的我,覺得不公隻配被抱怨。
認識薑靜遠後,我覺得不公可以被諒解。
而現在,有人告訴我,不公也可以被彌補。
我將紙條夾在書裏,沉心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在心裏對薑靜遠說道,“哥,你說我之前在執拗什麽,為什麽不早點來到這個班級。”
現在想想過去的執拗,幼稚的有些好笑。
薑靜遠溫柔笑著回應我道,“現在也不算晚,畢竟你才十八。”
十八。
我在紙上寫下這兩個字。
十八歲的我,經曆了親人的離別,生死的掙紮,可最終,還是在不知不覺當中,似是在慢慢走向人生的另一個方向。
我甚至都不曾察覺,就已經掉了頭,走上了一條或許會開滿鮮花的路,現在後知後覺,才發現,我麵向眼前這條路的時間,正是那個夜晚,薑靜遠出現那一刻。
“哥。”我在心裏輕輕喊道。
“怎麽了?”薑靜遠的語氣依舊溫柔。
我握著筆的手一頓,在心裏輕聲說道,“謝謝你。”
第一次,我將這三個字表達的尤為突出,隻有三個字,卻承載了我或許長篇大論都無法寫完的情緒。
耳機裏也靜了一段時間,忽然,薑靜遠清朗地笑聲響起,他歲帶著笑意,說話的語氣卻無比認真,“佳佳,也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