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了手中的紙和筆,起身迎了上去。
“有什麽事嗎?要到這裏說。”謝花雙手動著,眼神不解地看著我們。
我和田竹茹對視了一眼,下一秒,隻見田竹茹快速拉著謝花,走到我放東西的一邊坐了下來。
東西都放在書包裏,蛋糕也被一個不透明的紙盒子裝著。
我跟在她們身後,學著她們的樣子,在操場上盤腿而坐。
“謝花,我最近知道了一個關於你的秘密。”
我剛一坐下,就看到田竹茹用手語說道,我心裏當即咯噔了一下,立即去看謝花的反應。
果不其然,我在謝花臉上捕捉到了恐懼。
於謝花而言,她所謂不為人知的秘密,估計就是這件令人痛心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一些事情的原因,我感覺謝花的手在輕輕發抖,她用了好長時間,才緩緩抬起雙手,然後用手語磕磕絆絆問出一句:“什麽秘密?”
“那就是……”田竹茹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她轉身,快速將蒙在蛋糕上的包裝盒去掉,然後將蛋糕迅速端到我們三個人中間。
“我的秘密就是我知道了今天是你的生日。”田竹茹放下蛋糕,繼續表達著她剛才未表達完的話。
我看到謝花在看到她這句話時,表情明顯愣了一下,眼神裏的恐懼漸漸消散,原先攥起的拳頭也漸漸鬆開。臉上的表情漸漸被一種無措取代。
她應該不知道如何去應對這樣的場合吧,我能體會到,如果是我,可能也會大吃一驚,然後像一個手無足措的小孩,不知道該去表達些什麽。
我心裏的麻麻的,不是很好受,但也忍住了想上前抱一抱她的衝動。
“謝花,生日快樂!”我順著田竹茹的話,抬手表達了我自己想說的。
我想說的還有很多,可我目前也就隻能說那麽多。
謝花的表情依舊呆滯,好在我提前跟田竹茹說過這件事。
一個從未受過這樣待遇的人,在第一次遇到時,請給她一些時間來反應。
就好像我們已經做好了惡意襲擊而來時的準備,可當善意撲麵而來時,我們不曾預料,小心翼翼,手無足措,內心還一遍遍詢問自己這到底是不是夢境。
我和田竹茹耐心等著,我看到謝花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像是長長舒出一口氣,然後緩緩抬起雙手,“你們……怎麽知道的。”
我笑著看著田竹茹,田竹茹聳了聳肩,麻利地抬起雙手,“反正就是知道了,謝花,十八歲生日快樂啊!步入成年,希望你有一個新的開始。”
田竹茹的雙手在我眼前晃著,我的手卻不知不覺中攥緊。
過了今天,她才隻有十八歲。
我從書包裏掏出蠟燭,田竹茹很細心,蠟燭構成了十八這兩個數字。
我承認,在拿著蠟燭插在蛋糕上,並且點燃蠟燭時,我的手在發抖。
“謝花,趕緊許願望吹蠟燭。”
我再一次感謝田竹茹的存在,我的情緒好像已經無法讓我去主持這所有的流程。
我應該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給謝花慶祝一個完美的十八歲生日,我想這或許是她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給她過生日。
可是我裝不出來。
謝花小心翼翼和受寵若驚的樣子瞬間刺激了我的大腦,那些事像是失控了般不停地撞擊我的思緒,我的情緒逐漸開始失控。
已經過去三天了。
還有四天,那個惡魔就會回來,如果我不能將謝花拉出來,那麽這短暫幾天的算是好的日子,在以後豈不是又成了插在謝花心口上的刀。
畢竟……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到光。
“哥,我們還有四天時間。”我在心裏對薑靜遠說道。
耳機裏傳來一聲輕歎,“四天,太短了。”
是啊,四天的時間,還不能夠完完全全打開謝花的心扉。
我看著眼前田竹茹不知再跟謝花磨著什麽,謝花的表情總算恢複到一開始的樣子。
“你許願,我們給你拍手,成年生日上許的願望肯定會實現的,謝花快點許願。”
許是被田竹茹糾纏的太厲害,謝花動了動。
過生日應該是要唱生日歌……
應該是有人為我唱過,隻是我從未聽過罷了,我不知道,它到底是怎樣一個調調。往大了說,我不知道音樂是怎樣一個概念。
在田竹茹的不屑堅持下,謝花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緩緩閉上雙眼。
田竹茹立即朝我看了一眼,然後我們就毫無默契地各自按照自己的節拍拍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耳機裏傳出來一道舒緩的調調。
那比單純說話的聲音要好聽,我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去描述,我隻知道,我漸漸忘了繼續拍著我的雙手,靜靜地,聽著耳機裏,那道我從不曾聽過的語調說出來的“祝你生日快樂”,直到聲音結束,謝花也睜開了眼。
“佳佳。”薑靜遠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我一愣,才反應過來,這個環節已經結束了。
我看著田竹茹的雙手在空中舞著,我沒看前半句,但是僅憑這後半句也能猜出來,她是在表達:就是可惜我們唱不了生日歌。
我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謝花。
兩個人立即朝我看過來。
我一愣,然後舉起手來,“有人給你唱過了。”
她們倆好像沒懂我這句話,我也沒在解釋,拿出盤子,準備切蛋糕。
蛋糕不大,剛好夠分三塊,我們將最大的那塊給了謝花。
謝花還是那樣沉默,就連吃蛋糕都是小口,那麽的小心翼翼。
田竹茹吃了一大口,嘴角上還有奶油,便急著將蛋糕放到地上,拍了拍我的肩膀。
“佳佳,你跟傳說中的也不一樣嘛。”
我也放下手裏的蛋糕,抬手笑著用手語問,“傳說中的我是個什麽樣子?”
田竹茹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再次動起了她的雙手。
“都說你性格很古怪,脾氣很大,一點也不好相處,還有一堆你不尊敬老師啊,在家裏對家裏人亂發脾氣之類的,謠言真的是很厲害,你明明那麽好。”
田竹茹表達完這一些,無奈地聳了聳肩,然後再次端起了蛋糕。
“其實這麽說也不錯,我以前的確是這樣的人,不好相處,怪脾氣一身,也有過不尊敬老師,更有過對家裏人莫名其妙發火。”
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將自己之前壁紙不談的過去說了出來,我看到她們兩個在看到我這句話的時候,卻是是大吃一驚。
我本不應該對她們提起這些事,這些我準備塵封在時光中裏的不堪的事情,可是就在現在,當我看到謝花那張臉,想起她正在遭受的事情時。
我卻忍不住。
我想把我自己柳暗花明的這點運氣,分給謝花一點。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一件事情開始,隻知道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的手沒停過,我告訴她們我十歲意外喪失聽力和說話能力這件事,告訴她們我莫名其妙喪失的十年記憶,告訴她們我不堪一擊的家庭,自殺的母親,懦弱的父親,以及那個恨不得奪走出現在她後代當中所有女性的奶奶。
我將我那一團糟的生活,一漸漸剝開,**裸地擺在她們麵前,然後,我裝作無事人的樣子,輕鬆地端起蛋糕,吃了一口奶油,甜膩在心裏劃開。
還在乎嗎?對於自己那些不堪的過往。
我想還是在乎的,隻不過區別於以前的在乎,我不再看重了。
這個世界上總存在比我還要可憐的人。
我是蹲在角落裏,但越往裏更深的角落,也會有人生存。
還怨嗎?我想應該是不怨了,所剩下的,隻不過是對於擺在自己眼前的無能為力罷了。
田竹茹抱住了我,她抱我的力氣很緊。
謝花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樣。
我突然有些無措起來,我推開田竹茹,對她笑笑。
“我現在沒事了,因為我遇到了一個人。他教會了我很多事情,而且他說會陪我很長很長時間。”
薑靜遠雖說看不懂手語,但是也能聽得到我內心的聲音,我想這句話他是聽到的吧,以前的我或許還會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現在我恨不得告訴全世界:我遇到了一個將我從深淵裏拖拽出來的人。
“我很幸運,到這個班級,能夠遇到你們,讓我發現了生活可愛的一麵。”我的手在空中一頓,看著田竹茹發紅的眼眶,以及謝花有些動容的表情,我緩緩動著雙手,將剩下的話表達了出來,“我要活著。”
以另一種姿態,好好的活著。
那天傍晚,三個不會說話,無法聽到的我們聊了很久很久。
蛋糕被吃盡,零食也在一包包的減少,謝花的表情一直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從頭到尾,她隻是看著我和田竹茹。
看著我和田竹茹將我們那些不堪的過往摘取出來,然後揉碎,拋向生命之河的垃圾桶。
她沒有參與,但她的表情,卻是在思考。
最後田竹茹突然勾住了我的肩膀,她另一隻手勾住謝花,我們三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就這樣,靠了許久許久。
等田竹茹鬆開我們時,她從包裏拿出一個拍立得,示意我們湊在一起。
三張臨時拍出的照片緩緩出現在我們眼前,照片我們一人一張,田竹茹將拍立得,送給了謝花。
這是她給謝花準備的生日禮物。
裝拍立得的包裏,還有一張卡片,上麵的話,是我看著田竹茹寫上去的,她說:如果世界分給我們的暖意太少了,那我們就抱在一起,共享我們各自的溫暖。
我也將那個本子拿了出來,本子被我精心包裝過,從外麵看不出來。
我叮囑謝花回去後再打開。
對於禮物,謝花一開始是拒絕的,我和田竹茹軟磨硬泡了好長時間,直到看到她將其放在書包裏,我們才肯罷休。
夜色已至。
我們準備回教室,燈光將我們的身影拉的很長。
我們三個挽在一起,我想著那個本子上,我和薑靜遠討論了許久才寫在上麵的話。
——藏汙納垢是世界的本性,活著,要向角落之外走去,願你能做一朵即使生長在劍鋒之上,也要用力綻放的鳳尾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