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義康幾乎翻遍了我宿舍裏所有的東西,我知道他在找我的手機。
手機被我放在了不起眼的暖氣片後麵,暖氣片前,是我和謝花的暖瓶。
他不會知道我事先知道了這些事情,更不會知道我將手機藏在了那個地方。
沒有翻到手機,他將謝花叫了出去,出去之前,惡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
我和田竹茹待在宿舍裏。
田竹茹臉上震驚地神情還未散去,她慌慌張張地問我發生了什麽,因為太過慌亂,雙手好幾次碰到了一起。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剛才錄到有用的東西了嗎?”我在心裏問薑靜遠。
“沒有,但是廁所裏那一段,錄到了。”
轉來轉去,又回到了謝花身上。
“你自己過來的?”我用手語對田竹茹說道。
“沒有。我叫了班裏其他幾個女生,不過現在估計被洪狗攔在外麵了,到底是怎麽了?”田竹茹慌張地比劃著雙手。
我看著門口,緊皺起眉頭。
“等謝花回來吧。”我比劃著雙手,對田竹茹說道。
幾乎是又過了十五分鍾,謝花走了進來,她剛進門,宿舍門被從外麵關上了。
我知道。
我們三個暫時被關在了這間宿舍裏。
我嚴肅地看著謝花,謝花也憂傷地看著我。
隻有田竹茹,一臉迷茫,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是不是洪義康要對我做什麽,你剛才才要那個樣子。”
謝花沒有理我,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床邊,過了一會兒,她哭了。
我第一次見謝花哭成這個樣子,心裏又不忍,走到了她麵前。
“我們是朋友的,你剛才肯那樣保護我,為什麽現在不肯把事情說出來,說不定我們也能幫上忙呢?”我蹲在她麵前,用手語說道。
“對啊,對啊,謝花,到底怎麽了?”田竹茹也湊了過來。
我們兩個人,一人扶著謝花的一個膝蓋,就這樣蹲了好久。
“你們就當今天早上的事沒發生,好不好,梁佳,你搬到別的宿舍去吧。”
毫不誇張地說,看到她這句話,我大腦像是被棒槌狠狠地錘了一下。
她還是在逃避。
我立即起身,怒火瞬間席卷全身。
“不可能,洪義康一定是想對我做什麽!所以你今天早上才會那個樣子,既然你不說,我就不走,我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如果我有聲音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表達我的怒氣。
待我用雙手表述完這句話後,我看到謝花站了起來,就在我以為她要告訴我什麽時,她卻在我麵前跪了下來,然後求我離開這個宿舍。
我往後踉蹌一步,不可置信地搖搖頭。
我蹲了下來,看著謝花被淚水浸濕的雙臉。
“他是要對我做極不好的事情吧,要不然你不會這樣,這件事我不會就這麽算了。”
許是我逼的太急了,我終於看到了一句:“他有關係,我們鬥不過的,這件事說不定都鬧不起來,但我們就不一樣了,我的家裏,我的親戚,我村裏那些人,他們的唾沫星子,會殺了我,而且最重要的事,我媽一定會讓我回去,他們一定會逼著我輟學,我不能輟學,我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我不能回去,不能輟學,所以,這件事,不能鬧。”
我看向田竹茹,此刻的她也應該明白發生了什麽,臉上的不解漸漸被怒氣取代。
但她最終隻是蹲下,將謝花抱在了懷裏。
我其實很想知道的是,洪義康在這個時間點,是怎麽進來的。
不止是這個時間點,他出入女生宿舍,似乎很容易。
我還沒跟薑靜遠說我這個疑問,就聽到耳機裏他對我說道,“你們女生宿舍的宿管,可能也有問題。”
謝花一直在哭,她哭了好久,直到窗外麵的光照了進來。她才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可能是哭了太久的原因,她站起來都有些費力氣。
我和田竹茹將她扶到了**。
她平複了情緒後,緩緩舉起了雙手,接下來的時間裏,她沒有告訴我們她自己的事情,但卻勝似說了她自己。
她告訴我們,她來自於一個比較偏遠的小鎮,小鎮很窮,隻有一所中學。
就是在那所中學裏,曾發生過一件事,一位七年級班主任,在辦公室裏,強奸了一名十三歲的女生。
女生哭著跑回家告訴了父母,但女孩的父母,卻讓女孩輟了學。
那個女孩成績本來很好,但最終隻能被迫留在家裏,等到了一定的年齡,家裏人將她嫁給了一個年紀比她大十五歲的大叔。
謝花說,那明明是將近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可現在依舊會被拿出來說,她知道這件事後,也曾問跟家裏人問為什麽要讓女孩輟學,但讓她驚訝的是,她的家人,卻無比讚同那個父母的做法,還說如果是他們,也會選擇那麽做。
隻是沒想到,相同的命運卻落到了她身上。
“我們那邊這些年看著是有了發展,可我爸媽沒有上過學,也沒有出去過,思想依舊是原先那個樣子,如果我家裏人知道了,我家裏又窮,他們肯定會讓我退學。回去之後我就會像我那兩個朋友一樣,結婚生子,然後一輩子被困在那裏。”謝花比劃著雙手對我們說道,“我不能退學,堅決不能!”
說起這個時,她的眼神便會異常堅定。
“於我而言,學習是我唯一的出路,我想到外麵的世界去看看,我好不容易憑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了這裏,我就快成功了,所以我不能回去,你們懂嗎?”
原來如此。
我和薑靜遠都猜錯了。
我們一直以為謝花恐懼的是那些流言蜚語,可現在看來,她更害怕的是失去現在來之不易的機會。
我久久不能平複心情,謝花的這種固執,才是洪義康肆意妄為的原因。
有時候看來,世界真是糟糕透了。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謝花,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我,瞬間歇了菜,反倒是謝花看了過來。
“佳佳你不是也說,藏汙納垢是世界的本性,而我就是不幸的那一個,我每天也都活在痛苦和掙紮當中,每天的清晨,都是我的噩夢,可我能怎麽辦,每次想要揭發他時,一想到自己將要麵臨的命運,我就怕了,對我來說,沒有更好的選擇,走哪一步都會讓我痛苦不堪,你能懂嗎?”
我沒想到她會這樣問我。
我從未設身處地想過。
我上前抱了抱謝花,過了一段時間,才將其放開。
對於她一係列的反應,我隻有無奈和心疼,我和田竹茹,此刻終究隻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未經曆她人苦楚,更是沒有資格,去對她的決定指手畫腳。
我知道她懦弱的一大部分原因來自於她的家庭。
她害怕因為這件事,前十幾年的努力瞬間化為泡影,她被迫回到那個她出生的地方,然後一生碌碌無為。
時代是在進步,但有些現實,卻總是跟不上時代的腳步。
也總有一些陽光照不到的角落。
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我陷入了苦惱當中,而這時,我聽到薑靜遠說,“謝花的學費是不是免了?”
我一怔,之前田竹茹好像是對我說過這些事,謝花是因為成績突出,被從下麵選到這裏來的。
“她現在吃飯也不花錢,而且還有補助,而且她的衣服除了校服,其他幾件也都很舊了,看起來像是花不了家裏的錢了吧,如果不花家裏錢,那她家裏拿什麽威脅她?憑什麽不讓她上學?”
我一愣,瞬間恍然大悟,便快比劃著雙手速問謝花,“你現在還在用家裏的錢嗎?”
謝花搖搖頭,“初中畢業後就很少用了,偶爾家裏那邊會打一點生活費過來,但不多。”
“那你不用怕啊,你都不用家裏的錢了,他們還能怎麽逼你不上學?難不成把你綁回去?”我比劃著雙手,將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傳遞給謝花。
謝花表情一怔。
而田竹茹表情一亮,也快速比劃著雙手,“而且你都成年了!他們要是綁你回去,不讓你上學,也是犯法的。”
“謝花,你害怕這件事曝光後要麵對的輿論嗎?”我比劃著雙手問謝花。
之前我和薑靜遠想過要不錄下音頻消去謝花的聲音。
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總是要被人知道的。
我看到謝花一愣,然後顫顫巍巍地抬起手。
“害怕,但我也能應對,我最害怕的,不是這個。”
“那你相信我,即使說出來了,你也不會退學,你一定會考到你喜歡去的大學,沒有人會阻攔你。”
……
那天下午,一篇微博橫空出現,很快便引起了討論。
除了一篇控訴以外,附帶而上的,還有一段視頻。
我是那麽跟謝花解釋的,當時我拿著手機上廁所,上廁所時將手機放在了兜裏,可能誤碰到了錄音鍵,而且我一直將手機藏在暖氣片後,害怕被查寢的老師發現。
我還不想太早讓別人知道薑靜遠的存在。
目前我認知的世界裏,應該容不下他。
我們三個人坐在宿舍裏,微博發出去後,謝花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我和田竹茹將她抱在中間,等待著可能會麵臨的危險和壓力。
“你說我們三個麵對的將會是什麽?”我在心裏問薑靜遠。
“不好說,一切都有可能。”薑靜遠說著一頓,再次開口時,語氣滿是擔憂,“佳佳,保護好自己。”
我眼睛一直盯著門口,想象先進來的會是洪義康,還是校領導,還是警察。
我想了所有的可能,隻是沒想到,率先衝進來的,是我們班的學生。
領頭的幾個男生和女生扛著拖把和掃帚,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看到宿舍裏隻有我們幾個,其中一個男生將手裏的東西扔到了地上。
“洪狗呢!”他比劃著雙手問。
謝花的眼神依舊呆滯,我和田竹茹,則是搖搖頭。
結果那個男生就轉身對身後的人比劃起來雙手,我從背後看去,大體意思應該是:留幾個男生在這,其他人去校長室鬧。
瞬間屋內屋外的人快速散去,隻留下幾個人,看了我們一眼後,退了出去,替我們關上了門。
我想他們應該是守在門口。
我有些驚訝,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