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靜遠的語氣讓我一怔。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那麽生氣。

“哥,你怎麽了?”我輕輕問道。

耳機裏短暫一段時間的寂靜,過了很久,我才聽到薑靜遠重重地歎息。

接著,他自嘲地笑了兩聲。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薑靜遠,像是想起了什麽痛苦的事情一樣,此刻陷入了痛苦的掙紮當中。

我坐在**,一動也不敢動,隻等著薑靜遠說話。

“佳佳,我是認真的。”他的語氣又變得嚴肅,一句一句認真對我說道,“比你早發了就一定是你抄襲嗎?為什麽不是對方拿了你的草稿或者提前看到了你的創意?總之,我不相信你抄襲。”

“哥。”我在心裏小心翼翼喊道。

能讓薑靜遠有這麽大的反應,我也是沒有預料。

耳機裏又傳來重重一聲歎息,“佳佳,你看那個新聞時,你覺得裏麵描述的那個人,真的是你嗎?”

我大腦裏去構思新聞裏說得那個“梁佳”

如果真如新聞所說,那麽以前我的優秀,都是金錢累積出來的。

所謂的樂觀開朗善良,隻不過是她們看到的假象。

而那時真實的我,是一個自私自利,為了滿足極強的虛榮心而不擇手段的人。

我這八年雖說過得無頭無尾,但不曾做過什麽違反道德的事情,我想我看到過去那個優秀的自己是個假象,我應該是開心的。

起碼現在的我,比過去強。

可事實並非如此。

當我看到新聞上描繪的那個人時,我從她身上,找不出任何的共鳴點。

那個我對於我來說,是如此的陌生。

我像是再看一個陌生人。

失去記憶真的能讓人變化那麽大嗎?可想我這幾年的狀態,即使要變,我也應該變得更差才對。

眼淚後知後覺而來。

我將雙腿蜷縮下來,下巴抵在膝蓋上。

“我覺得我以前雖說是挺垃圾的,但不至於那麽壞。”我在心裏對薑靜遠說道,“可是,我完全找不到任何說辭來否定這篇新聞。”

證據給得無比確鑿的前提下……

我該拿什麽理由,為過去的自己解釋。

八年前的我沒有找到,八年後的我還是無所適從。

“對啊,我也推不翻,我也搞不明白,自己的東西,怎麽就成了別人的,否定辱罵的話聽多了,也開始對自己產生懷疑。”

薑靜遠的語氣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他突然淡淡地笑了一聲,然後鄭重地對我說了一句,“佳佳,我想我明白我們為什麽會相遇了。”

這下輪到我聽不懂了,而薑靜遠似乎也沒有要給我解釋的意思。

而此時,病房門被打開。

我看到田竹茹和謝花走了進來。

我勉強對她們擠出一個笑容。

“佳佳你是不是這段時間太累了。”田竹茹一上來便迫不及待地比劃著雙手問道。

同時,我看著謝花看向我的眼神裏,充滿了愧疚。

看來她們都將我這次暈倒歸咎到上一周高度緊張的生活當中,但隻有我和薑靜遠知道:不是這樣的。

如果告訴她們我是因為拿起畫筆激起了心理反應暈倒,估計她們也會覺得離譜。

“不是。”我緩緩舉起雙手,對她們比劃道,“是我以前留下來的疾病複發了。”

“啊?什麽病?你現在身體怎麽樣。”

田竹茹立即換上了一副擔憂的眼神,我笑著,伸手抱了抱她。

“沒事,能治。不用太擔心,我明天就能出院上課。”

我和她們又聊了一會兒,可我心裏記掛著事,臉上的表情總是不能自然。

於是,我想了一個借口,將她們支開。

走之前我告訴田竹茹,這段時間我可能無法順利完成作畫,讓她先準備文字就行。

她微微愣了一下,但最終也是應下了這個請求。

病房裏又隻剩下了我。

父親買回來的東西被我擱置到旁邊的桌子上,也隻是吃了一小口。

我躺在病**,望著牆頂發呆。

八年並不是一個短暫的時間,現在一無所知的我,想要去探究八年前發生的事情並不容易。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可能也就那個沒有失憶的我,才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我突然抬起手,握起拳頭,用力敲打著自己的大腦。

“佳佳你幹什麽!”薑靜遠略斥責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

我放下手,望著牆頂,重重歎出一口氣。

“你說我怎麽就忘記了呢?”我在心裏對薑靜遠說。

我隻有在小說裏看到過這樣的情節,但當故事裏的主人公觸發到關鍵場景時,即使失憶,內心也會產生相應的波動。

我覺得此刻我觸發的應該算是一個關鍵場景,但我的內心,卻沒有因此而產生波動。

我的大腦毫無波瀾,那段記憶像是從來就不屬於我一樣。

而這時,薑靜遠突然對我說:他有一個想法。

……

十分鍾後,我麵前撐起了一張桌子,桌子上麵擺了幾張白紙,一隻鉛筆在白紙上麵。

薑靜遠所說我對畫畫的恐懼可能就是來源於“抄襲”這件事,當年那場風波給十歲的我肯定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即使我現在忘記了,但身體還是本能的替我去記住那些反應。

如果我真的如新聞當中所說,所有的優秀都是由金錢堆積起來的,那麽我應該什麽都不會。

可我的家人又無比篤定,我十歲之前,就是特別會畫畫。

我很矛盾。

搞清楚這些事情後薑靜遠想讓我再次拿起畫筆,看看當前塵往事浮現在眼前時,我身體本能的恐懼還在不在。

我從父親那裏要來了那張我十歲時留存下來的畫,也就是參賽獲得第一名那張。

我坐在病**,雙眼盯著那張畫,看了很久。

“開始吧,佳佳。”

我跟隨著薑靜遠的聲音,緩緩拿起鉛筆。

我想先畫河邊垂柳,想先照著那副畫上的樣子,描出來一個大概。

那種感覺並沒有出來,但我還是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好像恐懼消失後,我的心裏又多了一份不甘。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鼓足勇氣,將鉛筆落到了白紙上,緩緩畫出線條。

心悸依舊沒有來,隻是我的大腦,在那一瞬間,似乎熱鬧起來。

剛才那些在新聞上存在的文字在這一刻突然有了生命,他們在我大腦裏叫囂著,一遍遍地說著指責辱罵我的話。

我想將它們驅趕出去,卻怎樣都做不到。

就在這時,一陣輕緩的低吟聲衝過這層層魔障,闖了進來。

低吟聲逐漸變大,那些辱罵指責聲,像是被施了驅趕術一般,快速從我大腦撤退出去。

我的耳朵裏,隻剩下那輕緩的低吟聲。

“好好聽得曲子。”我在心裏,對薑靜遠說道。

薑靜遠輕聲一笑,溫柔說道,“前幾年自己無聊時寫得,剛才看你像是魔怔了一樣,下意識就哼了出來。”

“你自己寫得嗎?這也太厲害了吧!”

我對薑靜遠的敬佩,是從來不添加任何誇張成分,一個溫柔理智,且滿身才藝的人,我想不通,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才會讓他出現在我們的耳機裏。

“我畫畫的時候,你能給我唱這首歌嗎?”我在心裏小聲乞求道。

我很快便得到了肯定的回應。

便再次拾起了鉛筆,薑靜遠緩緩的低吟聲,也在這一刻,重新響起。

……

隻是幾個簡單的線條,我卻用了將近四十分鍾。

中間我父親進來了一次,隻是看我認真,許是不忍心打擾,放了杯水又走了出去。

躍然於紙上的線條並不成型,像是正在學繪畫的人第一次交作業一樣,與紙上相差的,豈止是十萬八千裏。

好在這一次,我可以拿起筆了。

已經有很大的進步了,我很滿足。

“其實仔細看,也能看出來柳樹的影子。”

我聽到薑靜遠的話,很想跟他翻一個白眼,並且告訴他,這種笑話不好笑。

可他的語氣,卻是無比認真。

“真的有一點,不信你看看,我何時騙過你。”

對,你是不騙我,但也從來都隻會誇我。我在心裏這樣吐槽道。

薑靜遠自是能知道我心裏的想法,所以當他的笑聲響起時,我的心情卻跟著放鬆了下來。

我再次看向紙上的東西,不知是不是薑靜遠這一番話的原因,我竟真的在這幅畫上,看到了那棵柳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