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而言,這是一個不平常的早上。
我沒有坐回到位置上,而是加入了她們。
後麵的同學看到我過去,也自動的給我讓出一塊位置,也有些人,揮舞著滿是粉筆末的雙手,對我說,“梁佳老師,你看我們塗這顏色塗的怎麽樣,還算及格嗎?”
我笑著一一回應他們。
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很快我就和他們玩成了一片,不知是誰先開得頭,粉筆末漸漸從手上,轉移到在場人的臉上。
後黑板上的鳳尾蘭花早已經上好了色,我們卻沒有一人坐回位置上,原先在位置上埋頭苦寫得我們,在這一刻,像是被按下了放鬆的按鈕,我們毫無顧忌地在教室裏跑著,笑著。
直到葉可姐姐出現在教室。
我們立即停了下來,此時每個人臉上多少都帶著點不同顏色的粉筆末,手上和衣服上更是不用說。
我們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擠著站在一起,雙眼無辜地盯著葉可。
葉可姐姐笑了,那一刻,我們也跟著放鬆下來。
“看大家都挺喜歡的,要不然我們趁這個機會拍個合照?”葉可比劃著雙手,對我們說道。
我們瞬間躁動起來,爭相恐後地往後黑板跑,想要搶到一個比較好的位置。
照片定格,葉可姐姐說會把照片發到班級群裏,我有些迫不及待。
這是我第一次拍這樣的照片,於是等葉可姐姐離開教室,我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結果照片還沒看到,就看到了父親發來的消息。——大休回家嗎?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今天該放假了。
學校是兩周一休,第二周的周五上午放學,周日早上開學。
我好想也曾覺得時間難熬,每次都在掰著指頭數日子,想著周末什麽時候來臨,這一次卻全然不知。
我看著這條消息,陷入了沉思。
我不想回去麵對父親,也不想回到我家的那個環境當中。
那裏真的是一座裝修成很漂亮的牢籠,門窗明明開著,卻關了我母親一輩子。
母親死了曾令她期盼最後卻最讓她傷心的地方。
好像我一回去,過去的種種就會浮上心頭,但不回去,我又無處可去。
我緩緩攥緊手機,猶豫不決時,卻聽薑靜遠說,“回去吧,剛好趁這個機會,好好問問你爸爸當年的具體事情。”
也是。
還有一道看不清的玻璃擋在我們麵前,總是要找個方法,將它擊碎。
我給父親回複過去消息,表示我這周會回去,之後,我便點進了班級群裏,看到了葉可姐姐發到群裏的照片。
照片當中,我們女生被圍在中間,每個人對著鏡頭笑著,臉上像小花貓一樣。
即使一直表情很少的謝花,在這一刻,也難得露出了溫和,田竹茹更是不用說,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我找到我,卻驚奇的發現,有人在我的腦袋後麵,比了個耶。
像是兩個兔子耳朵,竟有些可愛。
我將這張照片保存到相冊裏,並換成了手機屏保。
“要不要去找一下葉可。”薑靜遠突然說道。
“找葉可姐姐?”我在心裏回應道。
“對。”他有些猶豫,說話的速度並不快,糾結著,才說完了一整句話,“我覺得當年的事情,她可能也知道一些。”
我又陷入了沉思。
薑靜遠卻還在說道,“她讓你負責這個,我就看出她的用意了,所以我猜她一定是知道些什麽,你的媽媽,或許真的對她提起些什麽。”
猶豫再三後,我在心裏回複了薑靜遠,“好,我去找她問問。”
……
我站在葉可姐姐辦公室門口時,還是有一些緊張。
該怎樣提起這件事,要直截了當地問:你知道關於我十歲時抄襲這件事嗎?
“你就先就這次黑板報的事情表達感謝,慢慢地引出這個話題。”
聽薑靜遠說著,我深呼吸一口氣,輕輕推開了門。
葉可姐姐不知道跟人聊什麽,臉上洋溢著笑容,看我進來,她急忙朝我走過來。
“佳佳找我有什麽事嗎?”
在我麵前,她便收起了作為老師身上的那份威嚴,而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大姐姐的形象。
我點點頭,她便笑著牽著我的手,走到了她的辦公桌旁邊,然後搬了一個凳子給我。
而這時,我看到了她桌子上一份學生信息。
是一個名叫寧依依的女生,我看著那張照片,總覺得有些熟悉,就好像在在哪裏見過,心裏也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許是看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太長時間,薑靜遠便小聲開口問我,“認識?”
“不認識。”我在心裏說道。
葉可姐姐拍了拍我,示意讓我坐下。
可能她也看出了我眼裏的疑惑,於是便比劃著雙手,對我解釋道,“這是咱班裏新來的學生,不過她不是聾啞人。”
我不由得瞪大了雙眼,更是疑惑。
不是聾啞人,也能來我們這個班級?
老師上課從來都不說話,都是用手語跟我們交流,作為一個正常人,能適應的了這種方式嗎?
然而還沒等我將這些疑惑表達出來,葉可姐姐先一步告訴了我。
“她會手語,是學校的一個扶持項目,來咱班裏,是幫助咱班同學的。”
好像這樣也說得過去。
我也沒在糾結這件事情,而是盡快將話題轉移到了我一開始來的目的。
我先是對葉可表達了感謝,然後才問她,“葉可姐姐,我媽媽是不是跟你提到過我之前的事情。”
她麵色遲疑了一下,才緩緩比劃著雙手,“說過。”
“那她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十歲時參加比賽,抄襲的事情?”
她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像是沒有料到我能直接將這件事問出來一般。等了好久,我才得到回複。
“說過。”
“那她怎麽說得?你能跟我說一下嗎?”我繼續比劃著雙手,不依不饒地問著。
這一次,她依舊在猶豫,比上次還要強烈,很顯然不想跟我說。
我捉上她的胳膊,看向她的眼神裏,全是祈求。
終於,像我那次詢問父親一樣,隻見她輕輕歎了口氣,對我點了點頭。
我鬆開了攥著她胳膊的手,就見她對我說道,“你媽媽對我說得也不多,隻是說你原先畫畫很厲害,隻是十歲那年因為犯了點錯誤,遭人辱罵,受到了刺激,才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佳佳,我是覺得,十歲的時候你還小,不能說明什麽,你完全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我看著葉可姐姐比劃的雙手,卻隻看得到她說:母親說我十歲時曾犯過錯誤。後麵的,已經看不下去任何一句。
照她的意思,那個時候的母親,也是認為我抄襲對嗎?
“葉可姐姐,是我媽媽告訴你我抄襲嗎?”我不死心,急忙比劃著雙手詢問。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說,“你媽媽說得也對,你那時候也小,況且你是有點真本事在身上的……”
我的大腦開始有些麻木,自動忽略葉可姐姐後麵的話。
原來,連我最依賴的母親也不曾相信我。
思緒有些恍惚,我突然懷疑自己現在所堅持的。
或許,我真的就是抄襲呢?
或許,母親當時就知道事情的始末,才會這樣跟葉可姐姐說。
明明確鑿的證據就在眼前,我卻可笑的想為自己辯解一番。
我自嘲地笑了笑,泄氣原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甚至不想再回去問我父親,問了還是一樣的結果。
證據先於辯解出現,辯解就蒼白無力了些。
“佳佳,不要這樣。”
薑靜遠的聲音突然出現,像是刺激了我神經一下,但也隻是刺激了我一下。
再也無法坐在這個辦公室裏,我找了個借口離開,剛出辦公室,我便在心裏對薑靜遠說道,“哥,我突然不想繼續糾結這件事了。”
我承認,我怕了。
怕最後的結果不是自己所想,怕看到比現在更讓自己失望的自己。
“或許那時候我就是虛榮呢,可能我是畫畫不錯,一直受到吹捧,所以參加這個比賽時,害怕拿不到獎被人嘲笑,於是選擇了抄襲。”我在心裏一口氣對薑靜遠說道。
我父母眼裏的我,估計就是這個樣子——我畫畫好是真的,我抄襲也是真的。
“哥,謝謝你能相信我,隻是我不相信過去的自己,我真的怕。”
我從薑靜遠那裏撿來的微不足道的勇氣,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十歲對我來說,本就是一個敏感的數字。
或許我的確是失憶後性情大變,我害怕我現在滿懷著希望去探尋時,得到了是一個讓自己更失望的自己。
我承認,我退縮了。
在心裏同薑靜遠說著,我也留下了眼淚。
如果可以,真的很想痛哭一場,在隻有我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