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才幹爽了沒幾天的城市又被濃重的潮氣包圍住,夜色中的氣息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壓抑。

在這樣一個夜晚,一盞昏黃的燈光下,一個滿臉胡茬頭發蓬亂的男子,正氣鼓鼓地敲擊著手中的電腦鍵盤。隨之,一條條惡毒的謾罵和詛咒,便躍入電腦屏幕。對著電腦發泄一陣,似乎覺得索然無味,男子踱步到窗前,點上一支煙。忽明忽暗的煙火,隱隱照著男人的臉龐,一如窗外的雨夜,寫滿萎靡和陰鬱。須臾,香煙燃盡,男人打開窗戶,將煙屁股彈了出去。關窗之際,一股雨絲隨風飄濺到男人臉上,他怔了一下,像想到了什麽,隨即嘴角邊泛起一絲陰森的獰笑。緊接著,男子迅速反身,坐回電腦前,敲擊鍵盤的雙手,變得輕快了許多——據市政府防汛指揮部內部消息,明後兩天本市將再次迎來特大暴風雨,雨量遠遠大於4月1日的暴雨,摧毀性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政府方麵出於維穩需要,內部下令不得對公眾透露汛情……

同樣在這個夜晚,在另一盞鋥明瓦亮的LED燈下,展現的卻是一幅春色無邊的景象。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穿著黑色長筒絲襪、低胸蕾絲短裙,在電腦屏幕前扭動著凹凸有致的身姿。女子操著一口嗲嗲的聲音,煽動著說:“……來,親愛的寶寶們,給姐走一波禮物唄……”

還是這個夜晚,除顧菲菲在鑒定科監督DNA檢測之外,支援小組其餘幾個人的身影,都出現在支隊檔案室中。

檔案室不算太大,有百兒八十平方米的樣子,裏麵潮氣重,撲鼻都是舊紙張腐朽的氣味。用硬牛皮紙裝訂的案件卷宗,整齊擺放在一排排木色的檔案架上,可能有的案子調查材料比較多,便被裝在方形的紙盒箱中,擺在檔案架的最下層。

艾小美和杜英雄已經在檔案室裏生生窩了一整天。連著看了幾十份卷宗,這會兒已經累得直不起腰,隻能把一摞摞卷宗搬到身旁,席地而坐,強打著精神繼續翻看。

韓印和葉曦則對頭坐在檔案室門邊的長條桌旁,手邊也都擺著一摞子卷宗,桌角還有一個貼著白色標簽的紙箱子,標簽上注明:“朝陽網癮戒除學校專案”。

良久之後,韓印摘下鼻梁上的眼鏡放到一邊,抬手揉了揉酸脹的眼睛,說道:“這資料也太籠統了,培訓老師和學員信息登記得都不夠具體,對咱們來說用處不大。”

“確實是,早年間的學員檔案基本沒有記載,不過這應該不是辦案人員的問題,你想他一個沒在教育部門備案的民間非法經營的學校,怎麽可能在學員檔案上多下功夫?”葉曦也放下手上的卷宗,伸了個懶腰,晃著脖子說。

“看來還得試著找找住在孫陽下鋪床位的那個方劍。”韓印說,“**床下住著,他肯定比別人了解孫陽,說不定兩人關係還不錯,也許他會知道孫陽離開網戒學校後去了哪裏。”

“我已經跟齊隊交代過了,先從戶籍登記信息方麵著手,篩查現年齡為25歲到35歲之間,名字叫方劍的本地男青年。”葉曦說。

“嗯。”韓印微笑應道,瞬即不由得深望了葉曦一眼。葉曦的經驗和對他的了解,真的是讓韓印覺得配合起來非常默契和從容。

那邊廂,艾小美不知為何霍地從地上躥起,眼睛直勾勾盯著手裏的一份卷宗。繼而把卷宗夾在腋下,哈腰從一個紙箱子中又接連翻出幾份卷宗,拿在手上快速翻閱起來。看她這副架勢,似乎有所發現,坐在不遠處的杜英雄也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湊到她身邊。盯著艾小美手上的卷宗看了會兒,杜英雄眼睛開始微微放光。

“這案子有點意思。”杜英雄說。

“是吧,有相似的因素。”艾小美說。

“就這點材料嗎?”杜英雄指指艾小美手上的卷宗。

“喏,這裏都是。”艾小美抬腳踢了下放在地上的紙箱。

“咱拿給韓老師他們看看吧?”杜英雄旋即抱起地上的紙箱,精神頭十足地說。

“好。”艾小美使勁點點頭。

案情簡報:

2011年10月8日下午3時許,110報警中心接到報案,報案人聲稱自己的兒子被人殺死,警方隨即出警。

受害者:林峰,籍貫本市,1987年生人,案發時年24歲,大學肄業,無固定職業。林峰係獨自居住,第一現場為江平市上鼎區東川路129號2單元301室,即林峰本人的家中。報案人林德祿,係林峰父親,是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的老板。林德祿原配妻子,即林峰的母親,於2009年遭遇意外車禍喪生。林德祿隨後二度組織家庭,與再婚妻子以及隨嫁過來的繼子,共同住在市中心另一處房產中,案發時他們剛從國外度假歸來。

現場勘驗顯示:凶器為一把刃長為10厘米的折疊水果刀,在刀柄部位共采集到6枚指紋,經鑒定,確認其中四枚來自受害者本人,尚有兩枚指紋無法證實來源。相關社會關係調查和在指紋數據庫中檢索,均未發現與之相匹配的指紋。除報案人情急之下,造成現場房門部分的損毀之外,未發現門窗有撬壓痕跡,門窗把手和窗台部位也未采集到屬於受害者家人以外的指紋和腳印。調閱受害者手機通話記錄顯示,該號碼雖未欠費,但長達近兩年時間沒有任何通話記錄;同樣,家裏的座機也有近兩年時間沒有使用過。現場未有大肆翻動跡象,但受害者的手機、筆記本電腦、iPad平板電腦等數碼物品,均被盜走。

法醫屍檢顯示:受害者係被水果刀刺中右側太陽穴引發死亡,死亡時間大致為案發前3天,也即是2011年10月5日左右。屍體雙眼被一條布條蒙住,布條是從受害者家中的一件衣服上剪下來的。布條繞在腦後的打結方式,采取交叉兩次係結的手法。屍體上未發現任何約束跡象,但在其血液中檢測出催眠鎮靜類藥物“苯巴比妥”的成分。

本案雖經過多方調查取證,但最終並未找出行凶者,被擱置至今。

時間來到後半夜,檔案室的門突然被撞開,緊跟著頭發濕濕的顧菲菲,雙手費力地提著兩個大袋子走了進來。杜英雄和艾小美很有眼力見兒,一個跑過去接過她手上的袋子,一個跑過去幫她撣去身上的雨珠。

袋子一放下,飯菜的香味便溢了出來。杜英雄和艾小美早已饑腸轆轆,不由分說把桌上的卷宗資料劃拉到一邊,麻利地把一個個方便餐盒從袋中取出,打開盒蓋,放到桌上,拿起筷子便自顧自吃起來。韓印看著兩個小家夥狼吞虎咽的架勢,笑了笑,從桌上拿起兩雙筷子,分別遞向顧菲菲和葉曦。

葉曦接過筷子,但顧菲菲卻擺擺手:“你快吃你的,我吃過了,DNA檢測結果還得等一段時間,我估計你們今天肯定沒怎麽吃好飯,就給你們買點夜宵來。”

“還是顧姐好,不像韓老師和葉組長空著手就來了。”艾小美滿嘴油膩說。

“就是,就是,顧姐最好了,韓老師他們不但空著手來,還要蹭我們泡麵吃。”杜英雄鼓著腮幫子,附和說。

“趕緊吃你們的,有好吃的也堵不上你倆的嘴。”顧菲菲嘴角含笑,白了兩人一眼,可能怕葉曦尷尬,轉頭對葉曦說,“這兩個孩子跟我沒大沒小慣了,你別在意啊。”

“沒事,沒事,人家批評得對,早中午連著吃了三頓泡麵,確實挺不容易。”葉曦打趣道,“那會兒我剛一進這屋子,差點把我頂出去,滿屋子都是榴梿味。”

葉曦說完便大方地笑了起來,屋子裏的人也都跟著笑了一陣,氣氛瞬間輕鬆起來。這也是葉曦的優點之一,應對各種場麵都遊刃有餘,自己不卑不亢,周圍的人也會感覺很舒服。

當然,這其中最尷尬的是韓印。雖然兩個小家夥可能也隻是針對“夥食”發點感慨,但他很怕顧菲菲和葉曦多想,趕緊從手邊拿起一摞卷宗遞向顧菲菲,轉換話題道:“對了,我們發現一個疑似案例,你研究一下屍檢報告,看能不能找出些線索來。”

也就用了一頓飯的工夫,顧菲菲大致看完了卷宗資料,微微點著頭說:“確實有相似的地方,受害者年齡與無名屍骨相仿,案件中也出現了使用布條蒙眼的動作,但也有明顯的差異性,受害者的屍體是暴露在外的。”

“這或許就像韓老師先前說的那樣,是案發時間點的問題。”杜英雄接下話道,“那個時候,植物園已經開始二期擴建,埋屍風險加大,凶手隨之放棄隱藏屍體,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僅僅隻是這一方麵的差異。”顧菲菲說話間,把幾張現場存證照片擺在桌上。照片中,能看到受害者仰躺在房間地板上,腦袋枕在血泊中,雙眼蒙著一條布條,右側太陽穴上插著一把刀,刀刃幾乎全部沒入腦顱中。顧菲菲指著其中一張照片說:“你們看這照片上,蒙眼的布條上有明顯的血漬,而且接近創傷部位的地方,布條還被凶器劃破了,說明蒙眼動作是發生在銳器刺殺之前,與‘植物園埋屍案’均係死後蒙眼的手法截然不同。還有,這個案子的凶器是單刃折疊刀,而‘植物園埋屍案’從刺創形態上分析,凶器是類似於匕首或者短劍之類的雙刃銳器,所以兩案凶器肯定不是同一把。另外,我手上的屍檢報告顯示,林峰是被銳器刺穿了頭顱的翼點部位,導致腦膜中動脈破裂形成血腫,因長時間未做止血處理,遂引發死亡。理論上這樣的傷害方式,不會立即導致死亡,起初隻會讓林峰處於深度昏迷狀態,中間會有短暫的蘇醒,除了手機被凶手帶離現場,他家裏還有座機,應該有給‘120’打電話求救的機會。但事實上林峰並未采取自救,恐怕與屍檢報告中標明他血液中含有一定量的安眠類藥物有關。而如此的下藥細節,在‘植物園埋屍案’中並未出現過。”

“同理倒也能解釋林峰為什麽會乖乖地任由凶手用布條蒙住雙眼。”葉曦接話說。

“就案卷資料上看,現場並未搜集到與安眠類藥物相關的藥瓶或者外包裝,這就意味著被凶手帶走了,倒也能間接證明林峰有被下藥的可能性。”艾小美低頭沉吟一會兒,少頃,抬起頭說,“植物園的案子會不會也是如此,隻不過時隔多年已經無法檢測出屍骨內的安眠類藥物成分了?”

“不會的,苯巴比妥在屍體組織中不易分解和消散,別說隻是六七年的光景,哪怕時間再久遠些,在屍骨和腐爛物中依然可以檢測出。”顧菲菲解釋說,“當然也不排除凶手使用了揮發性特別快的迷幻劑,或者把受害者用酒灌醉後,再伺機作案。”

“韓老師,您有什麽想法?”杜英雄瞅了眼一直默不作聲的韓印,試探著問。

“犯罪標記性動作有相似之處,但案子的差異性其實也蠻大的,還得再深入挖掘一下,看看能不能尋找到更多的相關性。”韓印謹慎回應道。

韓印話音剛落,顧菲菲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接聽一會兒,掛掉電話,顧菲菲臉上的表情喜憂參半,沉聲說:“DNA比對有結果了。孫陽父親與三具無名屍骨並無親緣關係,卻支持王波父親與咱們之前認定的首個受害者,屍骨存在生物學上的父子關係。也即是說,孫陽並不在無名屍骨之列,王波則被證實為本案中最早一個遭到刺殺的受害者。至於另外兩名受害者,他們的DNA數據全部都上傳了,包括失蹤人口數據平台和犯罪數據庫中,均未檢索到匹配的,看來下一步隻能把他們的顱骨送到總局物證鑒定中心了。”

受害者身份識別終於有了突破,也相應地讓支援小組對三名受害者死亡及其被掩埋的時間點,有了大致的判斷:首個受害者王波,精確的離家出走時間為2010年6月19日,而掩埋屍骨的南山是在2011年8月被圈進植物園內的,如果結合先前法醫的結論——三起殺人拋屍,時間點相差不大,那麽本次連環殺人案涉及植物園的三起案件,極有可能發生在2010年6月19日—2011年8月初之間。

同時也鎖定了一個犯罪嫌疑人孫陽。孫陽與王波在網戒學校有過激烈衝突,現如今一個銷聲匿跡,另一個成為一具屍骨,不得不讓警方懷疑這其中的關聯性。而假設這種關聯性成立,也就意味著孫陽是本次連環殺人案的凶手。至於作案動機,顯而易見是報複殺人,問題是,其餘兩名受害者是怎麽惹到孫陽的?

“會不會他們也與網戒學校有關?”顧菲菲擰著眉,眼神掠過眾人說道。

“有這種可能性。”韓印猶疑地點下頭,突然話鋒一轉,“隻是我還是覺得孫陽似乎不太可能表現出主動的攻擊性,更不具備成為一名連環殺手的潛質。”

“不管怎樣,他現在是咱們的頭號犯罪嫌疑人,再加上林峰的案子,如果與‘植物園埋屍案’有關聯,說不定也是他幹的。”葉曦提議道,“‘林峰案’不是有指紋證據沒落實嗎,是不是可以試著與孫陽的指紋做下比對?”

“當然可以,人類每根手指上的指紋都具有唯一性,迄今為止尚未發現不同的人擁有相同指紋的案例,指紋證據對於身份的識別甚至比DNA更具有排他性,隻不過在眼下孫陽失蹤多年的這樣一個背景下,采集指紋要多費些周折。”顧菲菲進一步解釋道,“首先是現場采集,主要是孫陽的臥室,然後再將他的一些日常用品,帶回鑒定科做更細致的采集。待獲取一係列指紋後,要先做排除,再做統一,以確認哪些指紋是屬於孫陽的,並通過分析、鑒別,具體界定指紋屬於孫陽的哪根手指。當然,最終需要獲取的是孫陽右手的兩枚指紋,因為‘林峰案’中,留在凶器上的兩枚未知身份的指紋,分別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