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呂晶提供的照片上並未采集到有效指紋,而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則更值得探究。
照片的拍攝地和植物園埋屍地點是同一個地方,照片中主人公名字中的一個字,與“晶”字形屍坑不謀而合,並且她還與其中兩個受害者是高中同學,關鍵是照片的拍攝者真的是呂晶提到的尤曉東嗎?
尤曉東為1987年生人,2003年辦理了一代身份證,至2013年正好到期,故申領了新一代的指紋身份證。通過在身份證指紋數據庫中檢索,證實留在殺死林峰的那把折疊刀上未知身份的指紋正是屬於他的。同時通過調閱身份證登記信息,也鎖定了尤曉東的居住地址。杜英雄和齊兵立即帶著人手上門實施傳喚,卻隻見到了他的妻子——準確點說是前妻。據尤曉東前妻說,他們一年前離婚了,房子留給了她和孩子,尤曉東現在獨自在外麵租房子住,工作是在一家汽修廠當修理工。隨後,尤曉東前妻提供了尤曉東的手機號碼、租住地以及他父母的居住地址。
出了尤曉東原來的家門,杜英雄和齊兵帶著人馬直接殺到尤曉東工作的汽修廠,結果汽修廠方麵說兩個月前已經把尤曉東辭退了。原因是尤曉東有賭博嗜好,經常通宵打麻將,白天上班時便找地方偷偷睡覺。為謹慎起見,齊兵派偵查員前往尤曉東父母家調查他的行蹤,他和杜英雄則奔向尤曉東租住的出租屋。路上齊兵試著撥打尤曉東的手機,但對方已經關機,齊兵把號碼轉給技術處,吩咐技術處對該號碼實施監控。
支援小組這邊也沒閑著,幾個人圍坐在長條桌前繼續鑽研線索。
雖然“植物園埋屍案”真相尚不明朗,但隱約已經露出一絲端倪,不出意外的話,謎團最終會指向多年前那起校園霸淩事件。
孫陽作為校園霸淩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慘遭網戒學校輔導老師王波毆打致死,而時隔幾個月王波遇刺身亡,屍體與霸淩事件兩位施害者陳大慶和肖剛的屍體,以晶字形的分布,一同被掩埋於南山上的楠樹林中。如此看來,凶手似乎有意在為孫陽和呂晶報仇雪恥,那麽他和他們會是怎樣的關係呢?
實質上,如果深究起來,尤曉東也是當年那起霸淩事件的受害者。他因為伸張正義,敢於說出真相,不僅遭到老師和學校的排擠,也遭到陳大慶和肖剛的打擊報複。從心理層麵說,尤曉東曾是一個剛正不阿、堅持正義的熱血青年,他相信這個世界是黑白分明的,相信正義一定會戰勝邪惡,但他在霸淩事件之後的遭遇卻讓他看到了真實世界的殘酷。不僅正義被妥協掉,反而大多數人卻選擇了沉默,甚至站在了他認為是邪惡的一方。尤其那裏麵有他的好同學,有他喜歡的女孩,有他尊敬的師長。對一個人生觀和價值觀尚不成熟的青年人來說,心性潛移默化地發生轉變,是非常有可能的。如果踏入社會又一再遭受挫折,他就很可能瀕臨反社會人格的邊緣,麵對挫折失敗不去反思自己的缺陷,反而認為是別人的犯錯和世界的不公致使他境遇難堪。如此的心理蛻變,是有可能造就一名偏執型的連環殺手的,隻是為什麽他會在那個時間點爆發,是因為孫陽的死嗎?可是他又怎麽洞悉了孫陽被毆打致死的真相?
呂晶的出現不僅為“植物園埋屍案”找到了極有價值的突破口,也讓韓印覺得案件和“林峰案”的關聯不再是那麽若即若離,尤曉東的出現則實實在在打破了兩案的隔閡。目前的線索,顯示出這麽幾個信息:林峰也曾就讀於江平市第三十四中學,與呂晶、孫陽、陳大慶、肖剛、尤曉東,做過一段時期的同學。他是霸淩事件的經曆者和沉默者,他和尤曉東一樣追過呂晶,呂晶送給過尤曉東一把水果刀,但這把水果刀最終插進了林峰的腦袋,而尤曉東現在是“植物園埋屍案”最大的嫌疑人。
尤曉東和林峰是同學關係,林峰把他放進家裏很正常,他給林峰喝什麽林峰也不會防範。林峰看過呂晶****的模樣,也貪圖過呂晶的美色,所以尤曉東要像懲罰陳大慶和肖剛一樣,在他昏迷之後,蒙上他的雙眼,用呂晶給的折疊水果刀刺死他。尤曉東和林峰同歲,案發當年也僅僅24歲,他和林峰同樣喜歡當年那些盛行的電子數碼產品也能說得通,而且那把凶器上的指紋是屬於尤曉東的,可是這次他為什麽那麽大意,留下了指紋呢?
帶著一腦子疑惑,韓印再次把卷宗裏的存證照片翻出來,一張張擺到桌上。上一次他觀察這些照片時,曾經有過靈光乍現的瞬間,隻可惜沒有及時捕捉到具體的指向。但他有一點點印象,那一刻他心裏有點小興奮,似乎發現了對案件調查會起到推進作用的線索,所以他想試著把那種感覺從靈魂深處再搜尋出來。
尤曉東租住在一棟小高層的樓房內,杜英雄和齊兵按了按電梯按鈕,等了會兒,發現沒反應,估計是壞了,隻好走安全通道的樓梯。好在尤曉東住的樓層比較低,隻有三層而已。
兩人來到尤曉東租住的房門前,使勁敲了一陣門,但裏麵始終沒有回應。兩人正合計著這小子到底是貓在屋子裏故意不出聲,還是真的沒在家之時,便看到兩個穿製服的警員,簇擁著一個著便衣的小夥子,從下麵樓梯走上來。
兩人還未問話,剛走上來的兩個警員中的一個,倒先虎著臉問道:“你們倆鬼鬼祟祟在幹嗎?和裏麵的住戶什麽關係?”
“你們倆派出所的?”齊兵正一肚子火,皺著眉頭,看了眼兩人的警銜,沒好氣地說,“不認識我?”
一聽這口氣,兩個民警中年齡稍大的那個,趕緊仔細打量齊兵幾眼,忙不迭賠著笑說:“您是齊支隊長吧?我們這些小民警見您的機會不多,一時沒瞧出來,實在不好意思。”
“你們幹嗎來了?”齊兵大概也覺得自己剛剛太過嚴厲,便緩和語氣道。
“噢,我們是配合網警執行任務。”年齡大的民警指指身旁的小夥子,“這是網警支隊的小劉。”
“您好齊隊,我是網警支隊的劉明。”著便衣的小夥子趕緊向齊兵伸出雙手,禮貌地握手致意,並解釋道,“前段時間我們監查到網絡上有人散播謠言,說本市即將有大暴風雨降臨,雨量和風力都將遠遠大於4月1日那場強暴風雨,政府方麵一心追求維穩,不顧老百姓死活,內部下令不得對公眾透露汛情。此則謠言被各社交平台的私人用戶大肆轉發,給社會和政府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後來我們通過排查IP地址,最終鎖定這間房子的住戶是始作俑者。”
“手續帶齊了嗎?”齊兵問。
“帶了,拘傳證和搜查證明都帶了。”網警劉明打開公文包,取出兩頁紙。
“行了,收起來吧。”齊兵點點頭,衝杜英雄使了個眼色。
杜英雄心領神會,從褲兜裏掏出鑰匙包,取出專用工具,轉瞬便把門打開了。幾個人隨後進了屋子,看到房子是一室一廳的,外加個陽台廚房,尤曉東確實不在裏麵。
齊兵吩咐民警和網警也幫著挨個角落翻翻,看能不能找到匕首之類的銳器。但裏裏外外搜查了半個多小時,毫無收獲。
杜英雄轉悠到陽台廚房,看到洗碗池邊有一個垃圾桶,便隨手從筷籠裏抽出一支筷子,蹲到垃圾桶旁翻看起來。
“這小子沒跑遠,垃圾桶裏有鮮奶包裝袋,日期是昨天的,估計手機可能是沒電了,咱們下去到車裏等等看吧?”杜英雄拍拍手,從廚房走出來說。
“行。”齊兵點下頭,轉而對網警劉明說,“辛苦了,你們回去吧,這個尤曉東我先查,要是身上沒什麽事再轉給你們。”
“沒問題,您怎麽著都成。”網警說道。
顧菲菲見韓印一臉沉悶,弓著身子盯著桌上的照片,足足半小時沒換姿勢,顯然遇到瓶頸了。她便體恤地走過來,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韓印轉頭,兩人對視笑笑,身子輕輕倚在一起,共同打量起照片來。
陪著韓印默默觀察了一陣,顧菲菲長出一口氣,有些泄氣地說:“真沒看出有什麽疑點,還是等找到尤曉東看他怎麽說吧。對了,英雄和齊隊可走了好一會兒了,怎麽也沒個消息?”
“是,有兩個多小時了,”韓印抬腕看了眼表,“可能……”
“等一下,”韓印話音未落,顧菲菲視線突然定住了,指了指他腕上的手表,隨即迅速轉身將幾張記錄受害者死狀的照片挑選出來,分別舉到眼前細細觀察一陣,然後把照片陳列在韓印身前,“你看,手表。林峰腕上的手表還在,這是一個國際大品牌,最便宜的差不多也得近十萬塊錢,以林峰的家世他不可能戴高仿品,既然案件中有盜竊情節,那這麽值錢的東西凶手怎麽會放過?”
聽到顧菲菲略帶興奮的聲音,艾小美和葉曦也圍聚過來,艾小美試著說:“會不會那家夥不識貨,韓老師之前不也說過他沒什麽見識嗎?”
“除此,還有另一種可能性,”韓印眯縫著眼睛,眼神顯得格外深邃,若有所思道,“有沒有可能林峰被殺和財物被盜並不是同一天發生的?”
“你是說盜竊案件是之前發生的,當時林峰並不在場?”葉曦問。
“還有一點,林峰父親說過林峰不知道什麽時候給家裏換了把新鎖,會不會是因為林峰發現家裏丟了東西所以才換的鎖?”艾小美跟著提示道。
“這就更能佐證我剛剛的觀點。”韓印點頭道。
“不對啊,手表是隨身攜帶,手機應該也是,但手機被凶手帶走了啊!”艾小美一臉矛盾。
“手機有兩年沒有通話記錄,說明林峰根本沒在用,倒是有可能也放在家裏。”葉曦說。
“那林峰總得還有個手機吧,現在哪有不用手機的人?”艾小美說。
“這個問題確實有點解釋不通。”顧菲菲稍微點下頭,斟酌了會兒,接著說,“我有一個想法,咱們先拋開手機的問題,遵從韓老師剛剛的觀點,如果‘林峰案’中剔除盜竊財物的情節,再剔除關於折疊水果刀的指紋問題,現場基本就沒有第二個人出沒的跡象,那案件的性質就會有另一種走向。說實話,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案件時最直觀的感受,林峰也有可能是‘自殺’的。”
“顧姐,別忘了林峰體內還有安眠藥的成分,可是現場沒有發現藥物包裝,如果是自殺,他有必要毀滅證據嗎?”艾小美提醒說。
“你也別忘了,我說過那安眠藥的成分即使過了很多年依然可以檢測到。”顧菲菲說,“也許服用安眠藥和盜竊情節一樣,並不是跟林峰之死發生在同一天。”
“那也就是說林峰有過嚴重失眠的問題……有先進的智能手機,但他偏偏不用……家裏遭小偷洗劫,不去報警,隻自行換了新鎖……”韓印一邊思索,一邊喃喃自語。
“林峰曾和母親在國外一同出過車禍,結果母親死了,他活下來了,他父親也說過很長時間他都走不出車禍的陰影,你剛剛說的這幾點,會不會意味著他精神上出現了問題?比如,創傷後應激障礙,或者抑鬱症什麽的?”葉曦受到韓印的啟發說道。
“他服用過一段時間的安眠藥,後來放棄了,是擔心有人給他下毒?他長期不使用手機和座機電話,是因為忌憚手機有輻射,或者是覺得所有電話都不夠安全,會被跟蹤和監聽?丟了心頭喜好之物卻不報警,是因為對警察不夠信任?”韓印繼續自言自語推敲著,隨後兀自點點頭,“如果把這種種細節和疑問綜合起來演繹推理一下,或許林峰患有抑鬱症,進而加重出現迫害妄想症。而這種病患的自殺行為大多是突發性的,故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也很常見。”
“迫害妄想症?若是這樣解釋的話,我有個更大膽的想法。”葉曦使勁伸長了手臂,從桌子遠處拿過來一份文件,拿在手中揚了一下,“我剛剛一直在研究你的這份側寫——本地人;與受害者同年齡階段;有可能與受害者熟識,相互交流順暢;有某種精神障礙;失眠、體形偏瘦;經濟狀況優越,有私家車。你有沒有覺得,如果把林峰患有迫害妄想症這一細節考慮進去,那他是不是和你側寫的嫌疑人形象極其吻合?”
“還真挺接近的,”艾小美略微仰了下頭,思索著說,“那作案動機呢?”
“迫害妄想症最大的特征,即是患者總覺得被別人算計、陷害,甚至傷害,所以每天都活在恐懼當中,內心極其痛苦。他們往往會抓住一些極為微小的事件,充當被蓄意謀害的證據,隨之恐慌的情緒逐漸蔓延、加劇,外在最直接的反映便是猜忌和憤怒,甚至會產生殺人的衝動。”韓印詳盡解釋了病症特征,接著進一步結合案件展開觀點,“‘植物園埋屍案’的特征顯示,凶手作案是意在為孫陽和呂晶報仇雪恥,‘布條蒙眼’的標記性行為,是映射陳大慶和肖剛當年對呂晶粗暴猥褻的行徑,問題是林峰案也出現了這樣一個標記性動作。假設林峰因為精神出了問題,殺了人,又自殺,那麽他在自殺中體現出的標記性動作,隻能解讀為他在實施自我懲罰,以達到自我救贖的妄想。但我們現在知道,除了喜歡呂晶之外,林峰並未牽涉到霸淩事件當中,他不應該遭受與陳大慶和肖剛一樣的懲罰。所以我不排除林峰是‘植物園埋屍案’凶手的可能,但證據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說得也是,”葉曦咬咬嘴唇,“‘林峰案’中確實有很多疑點無法捋順清楚,包括那把凶器,咱們也說不清它是怎麽從尤曉東手中又到林峰手中的。”
“不管怎樣,還是得先找到尤曉東。”顧菲菲說。
天剛擦黑,一個瘦高個的男人,頭上戴著一頂長舌帽,低著頭從杜英雄和齊兵的車旁走過。接著,男子在樓道口稍微駐足,鬼鬼祟祟東張西望了一番,才又壓了壓帽舌走進樓裏。
在車裏蹲守了一個多小時的杜英雄和齊兵,相互對了下眼神,趕緊打開車門,下了車,相繼跟進樓裏。
男子格外謹慎,走上三樓,似乎聽到樓下身後有響動,在樓梯口躊躇了一下,裝作自己並不住在這一樓層的樣子,繼續邁步向樓上走去。
杜英雄和齊兵也未停步,繼續快步跟上。
男子扭頭瞥了兩人一眼,突然加速向樓上飛奔起來。
“是尤曉東,這小子看來是要奔天台去,追!”杜英雄衝齊兵喊了一嗓子,便追了上去。
“我的天,這麽費勁,一共多少樓來著?”兩鬢已生出白發,身材也略微發福,齊兵跑起來已經沒有當年小夥子時的勁頭。
“共17層。”杜英雄說話時,人已經超了齊兵半層樓。
齊兵真是硬著頭皮跟著追到頂樓,又順著牆上的扶梯爬到天台,整個人都快要站不穩了,弓著腰,雙手按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
此時,尤曉東站在天台圍牆邊正嚷嚷著:“都別過來……我真沒錢……兩位大哥再容我幾天,我一準把錢都還上。”
“錢什麽錢?我們找你……”杜英雄稍微往前湊了湊。
“告訴你們別過來啊……再往前……再往前我真跳下去,你們也拿不著錢……對大家都沒好處!”沒讓杜英雄把話說完,尤曉東便叫囂著說。
齊兵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好容易磨蹭到杜英雄身邊,手搭在杜英雄肩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哎呀,不服老不行,身子骨快要散架了,這兔崽子準是賭博輸了借了高利貸,把咱們當成要賬的了。”
“你別衝動,我們是警察,來找你協助調查呂晶的事。”杜英雄從兜裏掏出證件亮了亮,知道尤曉東喜歡過呂晶,便沒提林峰等人的茬。
“呂晶?”一聽對麵是警察,又提到呂晶,尤曉東果然放鬆下來,隨即又緊張地問,“她……她怎麽了?”
“來,來,你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呂晶。”齊兵是老油條,不想與尤曉東再糾纏下去,便心生一計,從兜裏掏出手機,劃開屏幕,裝模作樣地調出一張照片,搖晃著舉到半空中,瞬即偷偷向杜英雄遞了個眼色。
果然尤曉東被齊兵的手機吸引,伸長了脖子,身子也離開天台圍牆有一段距離。說時遲,那時快,杜英雄瞅準時機猛地撲向尤曉東,抓住他的領口,順勢就是一個大背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