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洛玖本就被胡言嚇得神經緊繃著,忽然脖子上多了一隻手,一張人臉湊到她臉上,她嚇得當即打了個激靈,聽到季硯名的聲音,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抬起穿著小高跟的腳就朝某人的腳背踩了上去。
“季硯名,你有病啊!出來不說一聲!”岑洛玖臉一陣紅一陣白,眼眶嚇得泛淚地罵道。
季硯名被她踩得不輕,眉頭深皺了下,一副想怒又不敢怒的樣子,最終他還是把脾氣壓了下來,咬著牙,委屈地瞪著某人控訴道:“我打你電話了,你自己看看,我發過你多少信息了?打過多少電話了?說好九點的,這都九點多少了。你真是可以啊,非得讓我急。”
“誰讓你急啊!”岑洛玖氣吼道,忽而反應過來,這對話莫名曖昧得很,胡大爺還站在旁邊看著他們。
她當即臉頰一燙,拽著季硯名的胳膊,一邊將他往外拉,一邊對胡言道:“不好意思,胡大爺,我朋友找我有事,你幫我跟李洋還有同學們說一聲,我先走了。”
說完,不等胡言回答,她拉著季硯名就跑了。
當即岑洛玖內心隻有一個想法,一定不能讓季硯名看到包廂裏的那群醉鬼。他見到胡大爺也就算了,要是見到一大包廂裏,男女都醉醺醺的,一副糜爛模樣,季硯名肯定會發瘋,到時候受苦的還是她。
別看季硯名現在看起來挺人模狗樣的,但是岑洛玖可是見證過他黑曆史的人,這廝以前完全不是這副模樣,要不然她怎麽會在貓咖店裏一開始沒認出他來。
季硯名過去是什麽樣子?嗬嗬,你們去打聽一下“新中硯公子”就知道了。
什麽季老師,他要能當老師,所有人都能當了!
要知道他可是當年讓全市高中都勸退過的問題學生,要不是當年季硯名爸給新中砸了300萬給他們蓋了一棟科技樓,季硯名估計連高中都上不了。
他為啥去國外留學?你以為是成績好被保送的?才不是!那是因為他爸媽在國外做生意,擔心他留在國內出事,為了就近看管他,才帶他去的國外。
那岑洛玖為啥稱呼他為季老師?
還不是因為她爸跟季硯名爸爸是戰友,季硯名在國內的時候寄宿在她家,當年岑洛玖年少無知,單純懵懂,被某人的外貌所蒙騙,以為他是好人,找他問過幾個生物方麵的問題,然後就被某人欺騙著當了他幾天學生。
你說他騙她當學生也就算了,卻還騙了她其他。
想到這,岑洛玖這輩子都沒法原諒季硯名。
胡言沉默地目送著兩人離開,然後朝亂糟糟的包廂看了一眼。
李洋在跟他們宿舍的男生們在劃拳,幾個人嘴裏談著笑,眼睛卻一直盯著鄰桌的女生們。
不用問,胡言也知道他們在盤算什麽。
柳滕喜歡他們班裏一個女生好久了,現在是最後一次聚餐,大家都在幫他出謀劃策,怎麽跟對方表白。畢竟錯過了這次機會,大家就各奔東西,隻有等畢業再見了。
大五所有人都在外麵實習,一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改變很多東西。
有些時候,機會錯過一次,就錯過了一輩子。
胡言雖然沒有摻和柳滕的事,但是他很明白這種感受。他已經錯過了一次,所以不想再錯過第二次。
他拿手機給李洋發了條微信,然後不管他有沒有看到,沒有進包廂,直接朝電梯走了過去。
包廂內氣氛那麽高昂,少他一個人並不影響。但是他若進去打招呼了,那麽他今晚就別想走了。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雖然有點不顧同學情誼,可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從酒店出來,胡言一邊在路邊等滴滴,一邊給毛奶奶打電話。
救助站貓狗多,為了方便照顧它們,毛奶奶經常住在救助站內。住久了,她反而懶得回家了。對此,胡爺爺發過幾次牢騷,但也尊重老伴的想法,隨她去了。倒是他跟胡言父母提過好幾次,等他工作退下來,他就去救助站附近租個房子,好陪著老伴。
胡爺爺是大學老師,教授級別,本也已經退休好幾年了。但他一個校友在貧困山區建了個學校,缺乏教師資源。胡爺爺感慨校友胸懷大義,為了支持他,就自己帶著幾個學生去了山區幫忙。
胡爺爺這個身子骨根本不適合在山區長久生活,所以家裏人隻準他留到學校教師體係成熟,然後就要他回來。胡爺爺答應了。
所以說來說句,胡爺爺跟毛奶奶其實都是不安分的人,他們的心裏都裝著社會,裝著愛。
送走任陶微他們後,毛奶奶早早就躺**了。雖是老人,但毛奶奶睡得不早,她都是八九點上床,看書到十點才睡。
胡言打她電話的時候,她正在**看任陶微送給她的書,是一本國外短篇合集,她覺得挺有趣的。
看到孫子來電,毛奶奶很是高興地接了起來,驚喜地問:“言言,你怎麽想到突然給奶奶打電話了,是有什麽急事嗎?”
胡言微頓了下,但還是直接問道:“奶奶,我問你點東西,你把你知道的都跟我說一下,可以嗎?”
“你想問什麽?”
“你知道任小姐母親叫什麽名字嗎?”
“你怎麽突然問這個?你跟小微很熟嗎?問她媽媽幹什麽?”毛奶奶合上手中的書,感到奇怪地問道。
“還行,見過幾次麵。”
“你們見過幾次?我怎麽不知道?言言,你跟小微是不是有事瞞著奶奶?”毛奶奶像聞到了什麽貓膩,突然興奮道。
胡言:“……”
“奶奶,你快說知不知道她媽媽叫什麽?”
“那你先告訴我,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聽岑洛玖說,她父母都是癌症去世的,她母親得了乳腺癌,是真的嗎?”
“你跟小玖也認識?哦,對,我想起了,你跟小玖是一個學校的。”
胡言再度無言,有些憋屈道:“我跟她是一個班的,奶奶,你是有多不關心我。”
車來了,胡言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繼續跟毛奶奶說這話。
毛奶奶打哈哈道:“那你從小很乖,不用毛奶奶操心的嘛。”
“那你到底能不能回答我的問題。”
毛奶奶:“你說小微媽媽叫什麽名字嗎?這我不知道。不過她父母都去世了我是知道的,我聽她爺爺奶奶也提過,確實都是癌症去世的。她爸爸走得早,她媽媽是她大學時走的。哎,你突然一說,我都又心疼起小微來了。言言,你打小什麽都有,是不知道外麵的小孩有多可憐。就說小微吧,從小跟母親相依為命,現在一個人,除了洛玖她們,都沒幾個朋友的。但是她從來不說自己苦,心眼可好了,對誰都好,還拚命賺錢救了這麽多貓狗。你爺爺說我放不下貓狗才留在這,其實言言,奶奶是放不下小微。你要早出生個幾年,奶奶就讓你把小微給娶了,這樣她就有家了……”
毛奶奶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胡言沉默地聽著,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現在不確定任陶微是不是他一直找的那個人。她不是,聽到毛奶奶說她的身世,他也心疼。她若是,他隻會更心疼。
幾年前,李院長還不是市一院的院長,還隻是另一家腫瘤醫院的主任。她手下曾救治過一個病人,是個人很好的語文老師,臉上總是掛著和煦的笑容,即使到了化療晚期,她頭發都掉光了,她都是微笑的。
跟其他病人不一樣,這個病人她總是一個人待在病房裏,看書,寫字,聽聽歌。
沒有人來看望她,平時隻有一個護工料理她的生活。因為她沒有丈夫,她的丈夫早已得病去世。唯有一個女兒,也在別的城市上大學,沒法經常回來看她。
當時,胡言還隻是個高二學生。平素他媽媽工作忙,都沒功夫照顧他,他就一個人待在家裏。
雙休的時候,他媽媽看他一個人在家也沒事幹,其他學生要補課,但胡言成績好,都沒什麽可補,就讓他來醫院陪這名女老師聊天解悶。
這名女老師姓芳,單名一個靄個。
他叫她芳老師。
胡言並不是個健談的男孩子,很多時候他都喜歡一個人待著。而芳老師也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所以大多時候,他們倆在一起,都是一起看書,讀報,聊聊時事,談談人生。
芳老師住院的那段時間,最喜歡看的書是一個叫“三朝春”的作者寫的武俠小說。
胡言看的第一本《一字訣天下》,就是芳老師送給他的。
她說那是她女兒寫的。
她女兒才剛上大學,為了給她治病,到處打工掙錢,後來因為文采好,被一家文化公司相中,簽了那公司,以“三朝春”為筆名,開始出版小說。
人生能有幾朝春?
芳老師覺得人的一生該有三朝春,春是朝氣勃勃的青春,是萬物新生的春天,是年輕不死的心。
也許是受她的影響,她的女兒才把筆名取為三朝春。
《一字訣天下》是三朝春的處女作,當時因為文風獨特,文筆奇佳,故事情懷獨樹一幟,而在出版圈一炮而紅。
芳老師說她女兒靠這本書掙了不少錢,給她交足了醫療費,她才能像現在這般安逸地在醫院治病。
對於抗癌,芳老師一直存有信心。她相信她的主治醫生肯定能治好她的,她也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的。
芳老師說,她得活著,她女兒才有家。
她稱呼她女兒為暖暖,那是三朝春的小名。當初取這個名字,是因為芳老師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個很溫暖的人。
受芳老師影響,胡言也迷上了三朝春寫的小說。
當時武俠雜誌上常有三朝春的長篇連載,一個月出一期,胡言每期都買,然後帶去醫院給芳老師看。
三朝春一出新書,他也會買來跟芳老師一起品讀,探討。
因為芳老師對她女兒的描述,也因為三朝春筆下描述的武俠觀與世界觀,胡言對三朝春這個人充滿了好奇。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竟然對她產生了一種迷戀。
比起她的書,他更喜歡芳老師口中那個努力生活,善良溫暖的姑娘。
那個素未蒙麵的人,慢慢地成了他心底的白月光,也成了他的朱砂痣。
他一直期待著有一天能與她在現實中相見,他想,她一定是個很好看的姑娘,因為她的文字是那麽漂亮,她的心是那麽的美,這一切,都能讓她的外貌看起來更加動人。
所謂的相由心生。
他想,他隻要一見到她,他就要跟她表白,不管她接不接受自己,他都想把自己的那份喜歡說給她聽。
他喜歡三朝春,但更喜歡的是藏在三朝春名字下的暖暖。
可誰能料到,直到芳老師去世,胡言都沒能見到暖暖。
胡言媽媽說芳老師是她治療過的最有求生欲望的病人,也是心態最好的一個,她一定可以好起來的。誰想得到,芳老師隻撐了一年就走了。
芳老師走的那天,胡言正在參加高三的模擬考。怕他心情受損,他媽媽答應了芳老師的請求,沒有及時告訴他,芳老師離去的消息。
等他知道後,趕去醫院,芳老師的遺體已經被她女兒帶走了。
他錯過了他唯一見暖暖的機會,那成了他數年以來一直藏在心底的遺憾。
從李院長的隻言片語中,他都能想象到那天來醫院給母親收屍的暖暖哭得有多絕望,有多可憐。以致於很多年了,他還會時常在夢裏夢見一個女孩無助地蹲在醫院長廊裏哭。
沒有人幫她,他好心疼。
他想,如果那天在,他一定會上前緊緊地擁抱住她。
安慰她。
跟她說,暖暖,別哭,你還有我,以後我會替芳老師陪著你。
永遠永遠。
有我在,你不會是孤單一個人。
你想仗劍走天涯,我就陪你看世界繁華。
可是暖暖……他到現在都沒找到她。
芳老師去世後沒多久,三朝春宣布筆名自殺,從此銷聲匿跡。
她從未出現在他的麵前,從未流經過他的生命,可是胡言覺得,他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這種感覺讓他好疼。
失神間,手機咚的一響。
他很多年前加的三朝春的QQ讀者群裏突然彈出來一條消息。
那個群已經塵封很多年了,很多讀者都陸續退群了,隻剩下幾十個死忠粉還在。
群主激動地轉發了一條信息,說是三朝春要複出了。
看到複出兩個字,胡言當即心焦地打開QQ,點開了群裏的鏈接,看到一則報導。
上麵說武俠驚才製作《一字訣天下》即將開拍影視劇,退圈多年的三朝春將再次回歸江湖,於7月3日在北京舉辦讀者簽售會。
報導旁邊還放著三朝春的側影,雖然看不清她的全部麵容,但是胡言已經認出了那不是任陶微。
任陶微的左臉上有顆淚痣,而這人沒有。
所以,是他弄錯了嗎?
父母雙亡,母親得了乳腺癌,隻是巧合嗎?
胡言有些發愣。
電話裏毛奶奶見他久久不吭聲,以為他是因為她回答不出他的問題所以生氣了,便趕忙安撫孫子:“要不這樣,言言,改天等有機會,我去鄰居那串串門,幫你多問一些小微的事好嗎?什麽她媽媽叫啥,爸爸叫啥,我都給你問個遍。”
“言言?”
“言言你還在聽嗎?”
“……”
沉寂半響,胡言終於回過神來,淡淡地回了毛奶奶一聲:“不用問了。”
“怎麽突然又不問了?”毛奶奶訝異道。
“沒什麽,不說了,很晚了,奶奶你早點休息,我先掛了。”
“言言……”
毛奶奶還沒說完,手機裏就傳來了嘟嘟聲。
毛奶奶氣得把手機用力地拍在**。
“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