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德*安德拉爾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遠方逐漸清晰的海岸線。海風迎麵撲來,帶著腥臭的魚蝦味道。這已經是近海了,遠洋航行數月的船,馬上就可以登陸靠岸。

今年他的‘桂冠上的明珠’號沒有在福州和廣州停留,而是直接北上,來到潤州靠岸。因為他的同行兼對手大英帝國的商人們,如今在福州和廣州兩地如魚得水。英國人通過叢叢關係搭上了越王李炳晟新立的世子,又覲見了慶王王妃崔氏——那位慶王府實際的掌權人。如今在福州和廣州,英國人的海船停滿了港口,逼得他的‘桂冠上的明珠’號根本沒法入港。

在歐洲,英國人和法國人串通起來,偷襲他的母國荷蘭,以報複前次英荷戰爭的失敗。五年大戰打下來,雖然荷蘭沒有完敗,但不可避免的遭受了重大損失,尤其是海軍力量的減弱,以至於現在他們這些荷蘭海商遇到英國人的船都要繞道而行。

不過好在去年他賒賬江淮定王世子的那批燧發槍,應該在他和定王世子間建立了友好的橋梁,作為債權人,托爾斯*德*安德拉爾公爵閣下覺得自己有理由在潤州港口獲得優待。

船隊駛入港口,沿著碼頭停泊在最空曠的一片水域。托爾斯公爵熟門熟路,他可不是頭一回來這個碼頭了。岸邊還是老一派的黃皮膚水手,他們見遠洋大船進了港,忙趕上前來抗活尋生計。

托爾斯的船上滿載著洋布,這是在潤州銷路最好的商品。此外還有不少米糧,去歲潤州糧食緊缺,讓他很賺了一筆,想必今年就算是緩過來了,糧食的價格也不會太低。

站在船頭最高處,望著成排的水手們扛著貨物下船,托爾斯公爵點起煙鬥,很是愜意的抽起了煙。船隊這回來的船隻比去年多了五成,去年倒賣到歐洲的東方瓷器和茶葉大受歡迎,尤其是定王世子妃推薦的那批青花瓷,更是在巴黎引發了一股熱潮,如今在倫敦、巴黎和佛羅倫薩出售青花瓷的價格,已經是在天朝收購價的十五倍了!如此暴力的行當,簡直就等同於發掘了金礦!

等船上的貨物都卸空,賣給潤州各商行之後,他便要用瓷器和茶葉填滿整整十三艘大船,一趟拉回歐洲,便足以令他的家族在荷蘭穩居富豪首列!

然而托爾斯公爵很快便發現自己的美夢破裂了。

“你說什麽?瓷器的價格翻了五倍?巴黎公債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內翻出五倍的價格!你們這是在說笑話呢?”托爾斯公爵不耐煩的把玩著手中的文明杖,他簡直想用這棍子抽打麵前這些商行的大掌櫃們,都是交易了數年的老主顧了,怎麽能聯合起來欺騙他?他托爾斯*德*安德拉爾可不是初來乍到的毛頭小子!他可是個天朝通!

帶頭的商行代表忙上前告罪說:“托爾斯公爵,不是我等說謊,如今卻是這行市了!潤州定王爺有令,所有的遠洋大船卸貨都可以隨處卸,但上貨中但凡有瓷器,都必須到豐港碼頭去。

那裏可是定王妃的專屬碼頭,是潤州唯一的收稅港口,他們隻收一種稅,叫什麽瓷器特種關稅,凡是瓷器上船都得繳納去年售價四倍的稅金,哪怕是一個杯子、一個勺子都少不了呢!我等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四倍的稅金哪裏能交得出來?自然隻有提高今年的售價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是啊,是啊!”另一個掌櫃的也補充道,“不信托爾斯公爵你可以自己去碼頭問問,如今在普通港口,想要運一箱瓷器上船都不得!被查出來可是要罰十兩黃金的!誰敢冒這風險?自然都是上豐港碼頭去了,我們漲了給你的價錢,卻沒有多賺一分,都是交了稅去的。”

托爾斯一聽,驚得連煙鬥都掉在了地上,他遲疑片刻,忍不住問道:“那你們賣給自己人也是這個價錢?”

“那哪裏會呢?”頭一個掌櫃的說道,“王府告示上明白說的,這瓷器特種稅是關稅,是征收賣給你們洋人的稅,我們普通的老百姓哪裏出得起如許高的價錢買瓷器?自然都是招原價銷售的。”

“這不是歧視嗎?你們天朝的哪條法案上說了要對洋人區別對待的?拿出來給我看!”托爾斯公爵氣的直拍桌子,“憑什麽對我們洋人就要收關稅?你們的憲法上寫了嗎?”

幾位掌櫃的把手一攤,無奈的說:“什麽憲法?我們從未聽說過,在潤州,自然是王爺說了算,王爺定的就是法案。”

托爾斯公爵目瞪口呆,他氣糊塗了,忘記了天朝還沒有所謂的法律體係呢。

“不行!這不行!”托爾斯公爵在屋裏走了個來回,想了想又道,“你們在價格上就不能讓一讓嗎?我采購的可是大單!你們的東家怎麽說?讓你們的東家來和我談!”

於是很快,白羽便搖著扇子,滴溜溜的上了海船,他左顧右盼,對舊時期的木質海船十分好奇,從船艙轉悠到了貨倉,又從貨倉轉悠到了火炮庫,在接引水手的陪同下,足足繞了三圈才去了船長室。

船長室內托爾斯公爵早已等候多時,他用文明杖一下一下敲擊著船板,另一隻手緊緊握成了拳,貴族氣十足的偽裝下,焦慮顯而易見。

“這位便是我們的船長托爾斯*德*安德拉爾公爵殿下。”引路的水手引薦道。

白羽連忙上前,堆著笑臉伸出了手:“我是潤州瓷器聯合商行的大東家,姓白名羽。”如今他收購的瓷器街中數家瓷器店和茶館、旅社、茶葉鋪等商行已經結盟,成立了潤州瓷器聯合商行,而占據各店六成股的白羽,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大東家。說白了瓷器的定價就是他說了算。

托爾斯公爵回過神來,緊緊的握住了白羽的手,天朝能如此自然的行握手禮的人,他還是頭一回見到。

“今日勞駕白東家上船,卻是為了談大宗瓷器生意的事。”托爾斯公爵秉承了西方人的一貫直率,開門見山的說道,“白東家年少有為,竟然隻用了一年時間,便成為了潤州瓷器街的領航人,實在是可喜可賀。那想必我采購瓷器的價格,白東家便能說了算?”

白羽點點頭,榮辱不驚的回答道:“價格方麵自然是我說了算。”

托爾斯公爵示意水手送上兩杯咖啡,見白羽很習慣的抿了一口,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適的表情,心中越發不敢小看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年輕東家,他不知道在過去的一年中潤州瓷器街到底發生了什麽,可這位年輕人的做派顯然是很適應西方習慣的,莫非也是與洋商做慣生意的?

他放下咖啡杯,深吸口氣便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兩天前我的船隊抵達了潤州港,便出售了我船上的洋布,我發現一年過去了,潤州當地的貨物價格變化不大,洋布也好、吃食也好,差不多還是去年的價。

可你們瓷器街的幾個掌櫃來見我時,卻突然提出瓷器要漲價四倍?我簡直無法想象這是多麽可怕的一個價格!四倍?在我們歐洲,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國債能在一年的時間內上漲四倍!更別說其他的東西。如果你們堅持以這樣的價格賣瓷器給我,那會令我的船隊破產!我希望白東家能慎重考慮,給我個公正的價格,我將采購的瓷器數量,一定會令你們十分滿意的。”

白羽一口氣喝掉了香濃的咖啡,已經近兩年沒喝過這玩意了,實在是有些懷念。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開口道:“托爾斯公爵,其實說白了我們並沒有漲價,漲的是瓷器的關稅,卻不是我們的售價。你和我談價格問題,恐怕是找錯人了。”

他見托爾斯急著開口,忙又補充道:“不過托爾斯公爵,據我所知瓷器運到貴國之後,可是以天價出售的,尤其是上好的青花瓷和白瓷,價格往往是我們潤州出口價的十多倍,拋去了船運成本、路上損耗,其實即使我們漲價七八倍,公爵你都是有的賺的,何必還要太較真呢?”

“你!”托爾斯白了臉,這家夥怎麽如此清楚歐洲瓷器的行情?

白羽瀟灑的一攏扇子,開始胡亂忽悠:“鄙人不才,卻是剛剛隨船從歐洲回來的,巴黎和倫敦的市場,還算熟悉。”

“你們天朝也有船隊去歐洲了?”托爾斯公爵一聽,便心中惴惴起來,若真是如此,今後他這中間商還怎麽做下去?

“沒有,”白羽笑著道,“不過我想很快了,英國人船隊很願意接洽我們天朝的客商,我們聯合商業協會正準備派些年輕人去歐洲遊曆,順道在歐洲看看有沒有開分鋪的機會。”

一聽這話,托爾斯越發緊張起來,額頭上也隱隱冒出了汗,該死的英國人!簡直是腦袋燒壞了,讓這些天朝人到歐洲去做生意,那不是砸大夥的飯碗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