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正門門子班頭呂大站在門牙子上正和同僚扯閑篇,卻見兩個轎夫抬著一頂藍呢小轎行到門前停下。

這轎子樣式普通,上麵也沒有徽記,應該是車轎行的,呂大站直了腰杆,心中奇怪,有資格從王府正門入府的,都是些達官貴人,誰還會從車轎行雇轎子?

轎夫停下轎子,也沒人來送拜帖,卻見轎簾一挑,一位人高馬大的洋人從裏麵鑽了出來。

這人大約四十上下,身穿一件樣式古怪的黑色緊身衣服,後擺還拖了兩個尾巴。他摘下洋人慣常戴的高禮帽,衝著呂大等人說出一口流利的官話:“麻煩向王爺通報一聲,就說老朋友托爾斯公爵來訪。”

呂大忙派人進去通傳,自己則留下來瞧稀奇,雖然潤州港口每年都會來不少外洋海船,也有很多洋人水手在街頭巷尾逛**,但是能近距離瞧見一位黃頭發藍眼睛的洋人老爺,還是很讓人想多看兩眼的。

漸漸的,門口聚集的下人們越來越多,打這兒經過的,隻要沒啥要緊事,都停下來瞧這位做派優雅的洋人老爺。直到王總管帶著人迎了出來。

“可是托爾斯公爵老爺當麵?”王總管行了個禮。

“正是鄙人。”托爾斯微抬下巴,略帶倨傲的點了點頭。

王總管心中有些不喜,這洋人也太傲慢了,來定王府上的眾人,哪怕是一品二品大員見了他也得留幾分顏麵呢!這洋人竟然鼻孔朝了天。

不過王總管臉上仍舊堆著笑,道:“公爵來的不巧,朝會還未結束,王爺恐此刻脫不得身,要不公爵您先進來等一等?”

這話意思說白了就是:你真不懂規矩,來拜見也不提前預約,還趕在朝會的時候,真個是沒有眼力見。

可惜算是對驢彈琴了,天朝通托爾斯公爵顯然還沒學會東方人話中有話的含蓄。

托爾斯公爵手捧著帽子,回道:“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等候王爺。”

王總管引著托爾斯公爵來了前院的碧水天閣。

碧水天閣四周環水,牆壁都是扇葉屏風隔斷出來的,從上半截的鏤空花窗望出去,便可以看到一盡天的湖光山色,屋裏的人就宛如坐在水中央般。

夏日拆了這些個屏風,便是座露天水榭,十分敞亮,景色也極為美。可如今卻是剛剛開春,天氣還有些微寒。府上不成文的規定,凡是每年清明慶越兩王的人來進貢,都會領到此地吹冷風,如此一來便可以打消他們的傲氣、等見了王爺麵也畏懼退縮幾分。如今倒是被王總管使壞,用來整托爾斯公爵了。

丫鬟送來了茶水,托爾斯公爵坐了片刻就覺得有些寒了,從屏風縫隙內灌進來的冷風吹得他骨子裏直發顫,今兒為了鄭重其事,他特意穿了薄呢燕尾服來,可是經不住凍的。

他抱起熱茶猛灌,伺候的丫鬟給續上了一杯又一杯,整五六杯下去,身子才有了些暖意,可很快便又想要解手了。

他推開屏風,對著湖麵便準備解褲子,可把伺候的丫鬟們嚇的花容失色。忙有小廝進來攔住公爵道:“這兒可使不得!”帶他去了茅房。

丫鬟仆婦們紅著臉傳話,原道是個洋人老爺,卻沒想到連入恭都不懂,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便解褲子!想來洋人的地方即便再好,都是蠻夷之地啊!

這倒是真冤枉了我們的托爾斯公爵,要知道此時的歐洲還是流行用夜壺的年代,普通人家每日早上拉開窗戶喊聲:“小心了!”便把穢物往大街上倒,即便是奢華如凡爾賽宮,那也是沒有廁所的,貴族王爵們都是隨處解手。哪裏會有天朝這等定點茅房、專人倒夜香的事?

話說解決完個人問題的托爾斯公爵回到天閣內,坐了沒一會又有點發寒,於是便喝茶、取暖、上茅房的來回折騰,直等了有兩個多時辰,王總管才複又露了麵。

“讓公爵大人久候了,王爺讓我來領您去書房說話。”

托爾斯公爵被一路領著進了後院,沿途又遭多人圍觀,他倒是習以為常,雖說洋人來華已經有數年,但是老百姓見了樣貌迥異的洋人,盯著瞧卻是常事。

進了梧山堂書房,裏麵暖哄哄的熱氣皮麵而來,令托爾斯公爵差點喜極而泣,這才是適宜人待得地方啊,方才等候的屋子風景倒是好,卻比他的海船上還要冷!

“托爾斯,一年沒見,你還是沒變啊!”坐在正首的衛東鋆抬頭笑道。

托爾斯公爵立刻收起了倨傲,擺出一副商人的笑容:“王爺卻是變化很大,如今再不是往海邊跑的小孩子了。”

“這一年來發生了很多事。”衛東鋆略帶感慨的說道。

“老王爺的事我很遺憾!”托爾斯公爵忙道。

衛東鋆搖搖頭:“都過去了,不提也罷。今兒你怎麽有空來我這兒?”

托爾斯公爵接過元吉上的茶,暖暖的喝了一口,直白的說道:“我是為了瓷器生意的事來的。”

“哦?”衛東鋆心中暗笑,臉上卻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樣,“生意上的事我可不太了解。”

托爾斯公爵道:“說是生意,其實還是由王府出具的政令引起的。聽說今年潤州推行什麽瓷器特種關稅,要按照去年四倍的價格征稅,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如今商家都把稅金加到售價裏麵來了,無論什麽總類的瓷器,都生生提高了四倍的價錢,讓我可怎麽受得了?”

“哦,你說這事啊!”衛東鋆裝著恍然大悟的模樣,“其實這事說到底還是因為托爾斯公爵你呢!”

“因為我?”托爾斯公爵詫異道,“關稅的事和我有關?”

“可不是嗎?”衛東鋆笑道,“你還記得去年賒賬給我的那批燧發槍嗎?”

“當然記得。”托爾斯公爵忙道,他是債權人如何會忘記?此次來王府談論關稅,他的底牌便是這批賒賬的槍支,王爺欠他的錢,怎麽也該在稅收上減免減免。

“正是因為欠了你這筆巨款,我x夜愁思,卻想不出解決辦法。如今我父王大歸了,王府的重擔落在我身上,我才發現江淮的財政已經到了十分艱難的境地。過去我年齡小,不懂事,跟你賒了賬,沒想到卻是真沒錢還了!”

托爾斯一聽這話,心中微緊,卻又有些興奮。他原本就不是準備讓衛東鋆還錢的,而是想在他沒錢還款時提出以特殊貿易權來抵消這筆槍支的賬務。如今聽他自己提出來,心中卻是暗喜,他剛想發話,便聽衛東鋆又道:“可我這人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答應的事如何能不兌現?”

托爾斯閉上了嘴,心中暗道:利滾利,看你如何兌現!

“所以我決定加稅!”衛東鋆一語道破,“王府的收入來源除了固定的田產出息,便是江淮一地的稅金,隻有加稅才是開源的好法子啊。可是我們江淮子民窮啊!前年大災,去年才緩過來,即便想跟他們加稅,恐怕也撈不到銀子。所以隻有在賣給你們洋人的瓷器、茶葉上加稅了,我這麽做也是實在沒有辦法,還不是為了盡快還上你的欠債?”

托爾斯公爵目瞪口呆,這是什麽道理?因為要還他的錢,所以要跟他抽重稅?

“這……這……似乎不太對啊?”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衛東鋆一臉無奈的攤開手:“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再說托爾斯公爵你別急,我這政令卻不是針對你去的,你盡管在天朝采購,隻要不買瓷器,旁的任何東西自然還是原來的價格,不會讓你多花一個銅板!我主要是想從英國人的船隊上把錢賺回來,好還你的欠款,你看這不是兩相得益嗎?”

得益?得益的他想吐血啊!托爾斯公爵啞口無言,他不買瓷器?他不買瓷器帶十三艘遠洋大船來天朝做什麽?其他什麽貨物的差價能比得上瓷器的暴利?

他深吸口氣,按捺住了心情,低下身段衝衛東鋆道:“王爺,您瞧我們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就沒有什麽可以通融的地方嗎?在我們歐洲,貴族都是免稅的,我不要求旁的,就我們的關係也該給我些稅收上的優惠不是?”

“我們的關係?”衛東鋆低頭笑道,暗中冷哼了一聲,我和你能有什麽關係?仗著消息閉塞,還想用燧發槍來訛詐我,又想用銀行貸款來騙取我天朝的主權,你不仁我不義,還談什麽關係?

不過他嘴上卻不是這麽說的,隻見他勾起笑窩,眼神鬼魅的說道:“若不然這樣吧,我讓王妃來和你談談,我定的收稅港是王妃名下的,看她願不願意給你些優惠。”

托爾斯聞言大喜,忙起身一手執文明杖,一手在空中繞了個圈,行了個華麗的躬身禮。

卻說浮霜得到消息,聽說是荷蘭公爵托爾斯來訪,王爺有請她去書房,商談稅金的事。便知道衛東鋆那貨是把皮球踢給她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