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一進屋,便自己說出一口流利的官話:“王妃殿下,我是英格蘭的瑪利亞*卡蒙多,我還有個天朝名字,叫董婉珠。”

“哦?你還有天朝名?”浮霜卻是十分意外,“真是令人吃驚。”

瑪利亞笑著點點頭,臉上露出個兩個可愛的酒窩:“我來天朝已經三年了,在潤州也住了兩年,在我眼裏,天朝真是個福碩又美麗的國度,所以我很向往成為天朝人,便自己起了個天朝名字。”

浮霜點點頭,轉臉衝著另外三個人道:“進來了就別站著,都坐下吧。”

丫鬟們端來了椅子,包間內浮霜斜靠在臨窗的軟榻上,隔著個長桌,便是四位異國美人兒。這四位樣貌都不俗,其中兩位貴族小姐的氣質更為優雅些,一看就知道受過極為良好的教育。而那位法國人的情婦伊娃女士,和英格蘭的董婉珠則顯得有些世俗,一看便是出身不高的女子。

她們的年紀都不大,最大伊娃也不過才三十出頭,最小的西班牙女子爵伊莉莎才剛滿十二歲。其餘三位女士要說話,都得靠那位黑人小翻譯傳話,唯有董婉珠會說官話,卻是與浮霜聊的最多,自然也最令她記憶深刻。

從董婉珠的談話中,浮霜漸漸得知了,這些洋人們相互之間競爭相當激烈,不光是在商業上,在其他方麵也如此,她們的母國有的甚至在開戰。於是她心中不禁有歡喜了幾分,所謂分而離之,方有可得。

當宴席擺上來時,氣氛便越發融洽了,也許不是所有人都會說,但顯然是都會吃的。

琳琅滿目的食物,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精雕細琢的造型,壓根瞧不出是什麽做的。諸位洋女士都十分會欣賞東方美食,與歐洲簡單粗暴的白麵包不同,這裏的食物精致的簡直讓人落淚!

年幼的西班牙女子爵伊莉莎顯然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食物上,而忘記了來時父親的囑托;那位出生名門的馬爾朵*馮*馬特拉齊則用自帶的叉子與勺子奮鬥著,一邊要保持貴族式的用餐方式,一邊又想品嚐各種難以插取的食物,不免也分了心。出身不高的伊娃更是早已被一桌的山珍海味耀花了眼,她雖然跟著金主也是好吃好喝過來的,可是不懂東方飲食文化的歐洲海商,到了月湘樓這等地方,也無法領略到天朝美食的底蘊。

隻有董婉珠借著語言便利,一麵與浮霜說笑,一邊又向另外三位女士介紹天朝的各種吃食,真個是八麵玲瓏、遊刃有餘。漸漸的,兩位貴族小姐臉上的倨傲也減了幾分,不再以蔑視的眼神打量她了,而那位同樣出身下等階層的伊娃更是對她十分友善。

浮霜一邊和諸位女士說話,一邊由薔薇褪下手上的戒指和手鐲,用檸檬水淨完手、白絹的帕子擦幹,隨後再由人伺候著重新戴上。這頭芍藥已經把細細挑了刺魚肉揀到了她的碗裏,又有鳩尾給盛了湯扇涼,那頭丁香一道道的沏著茶水。

諸多工序下來,浮霜不過略動了幾樣菜,便拿帕子擦拭了嘴角,又就著薔薇的手漱了口,吐在了鳩尾捧的吐盒裏。

如此做派,將四位女士瞧得目瞪口呆,不說出身低微的伊娃和董婉珠,即便是貴族世家的馬爾朵和伊莉莎都沒見過。

規矩和講究是不分國度的,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繁瑣的禮節便足以構建出尊貴和敬仰。

席間伊娃曾貿然的提到過瓷器交易,想試圖談談關稅的意思。可話還未說完,便被浮霜岔開了,於是女士們都十分識相,大多數時間隨著王妃的意思,談論東西方的服飾和首飾。

直到宴席結束時,浮霜率先離席時,才甩下一句:“煩請諸位給各位船長帶句話,我對你們歐洲的事物十分好奇,尤其是些新奇的發明或者新技術,若有東西能入得了我的眼,在某些方麵我自然不會令你們失望的。”

四位女士都起身行禮恭送,董婉珠則牢牢將這句話記在了心裏。

宴席結束後,董婉珠飛快的奔回了自己人的包廂,裏麵的飯局也早結束了,隻留下一位年近五旬的紳士,他養尊處優的臉上已經淡淡的浮現出皺紋,卻沒有令他整個人變得蒼老,卻平添幾分深邃和睿智,他身材瘦削,精神抖擻,留著八字胡的嘴唇總是緊抿著,仿佛壓抑著某種說不出的情感,此時他正杵著文明杖坐等董婉珠的到來。

見她來了,那老人展現笑道:“哦!我的小瑪利亞,希望你給我帶來好消息了。”

瑪利亞恭敬的站在一旁,以異常謙卑的口吻對那老人道:“親王殿下,我們幾位女士和定王王妃共進了午餐,聊的十分愉快。當然天朝人的含蓄阻礙了我們直接談到關稅和瓷器,所以此次午餐,隻是與王妃殿下熟悉下,建立了一定的聯係,我想我應該獲得了王妃的好感,等過幾日再找機會登門拜訪。”

老人很滿意的點點頭:“你記住,我們英國人需要的不僅僅是關稅的減免,別像荷蘭的托爾斯那麽目光短淺啊!”

“是!我的親王陛下。”瑪利亞接著又道,“另外,最後離席時,定王妃說很喜歡我們歐洲的新奇技術,如有能令她滿意的,她也會同樣予以回饋。”

老人聞言一愣,隨即皺眉沉吟片刻,方歎了口氣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女孩離開之後,老人望了眼對麵空下來的王妃專用包間,深深的吸了口氣。

江淮衛氏,當年封賞的不過是江州和徽州兩地,可數代人經營下來,早已囊括了黃河以南到福廣以北的區域。總麵積甚至比歐洲最大的陸地國家法蘭西帝國還要大。因此英格蘭國王已經將天朝貿易視為未來一段時期的重點,特派了他前來接洽。

他是英格蘭的親王,與所謂的托爾斯公爵、意大利伯爵不同,那些人不過是拿錢買來的貴族封號,是沒有封地的暴發戶,而他則是一位英格蘭的正統親王,他來天朝的目的不僅僅是海外貿易,他的國王陛下需要他接觸,並打開這個東方國度的窗口,需要他與天朝的當權者取得一定的友誼。

如今他已經與福州廣州的慶越兩王有了聯係,再通過這位定王妃接近新任的定王,下一步他就可以考慮與天朝的皇帝陛下正式的見個麵了,屆時他將以英格蘭特使的身份,與天朝的東方皇帝進行一次近距離的洽談,若是可能,還想在天朝建立領事館,如此一來,他們英格蘭將會成為歐洲首位與天朝建立官方關係的國家。

小小的關稅算得了什麽?錢,他有的是!喜歡新奇的技術?沒問題!他也有的是!

與此同時,離開了月湘樓的董婉珠,或者說金頭發的瑪利亞小姐也在打著她的如意算盤。她回到了‘國王的榮耀’號,最上層的一間船艙內,脫下了手套和外罩的黑紗披肩,望著鏡子中身穿天鵝絨碎花宮廷服飾的自己,欣喜的轉了一個又一個圈。

華麗的杉木家具,上麵雕刻著天使和神靈;成套的晚禮服、與之搭配的手套、帽子和胸花。那鋪在地上的長毛絨地毯,雪白的令人不敢踏足於上。祖母綠的寶石閃爍著奪目的光彩,卻被旁邊更加耀眼的鑽石比了下去……這都是她過去從不敢肖想的,連做夢都未曾夢到過的。

這是她新獲得的居所。誰會想得到,僅僅在一周之前,她還不過是個躲在底層水手艙內,輾轉於不同的水手艙裏,出賣自己身體的年輕ji、女?

上帝垂憐世人,她原以為自己一輩子不過就是在男人粗狂的欲/望中掙紮求生罷了,像她這樣,混入遠洋船隊做皮肉生意的ji./女並不多,畢竟遠洋航線風險太大,更需要格外健壯的身體。即便是ji、女,都隻在船舶靠岸的碼頭做生意,卻很少踏足於船上。

她很慶幸當初自己被人騙上了船,船開的時候卻沒有來得及下去,隻能被迫跟著來到了遙遠的天朝;她更加慶幸回程時,她被那些下作的水手們搶光了錢,隨意的拋棄在了潤州。經過兩年在潤州掙紮求生,如今的她說得出一口流利的官話,並對於潤州的情況要比常年來往做生意的水手還清楚的多。

上帝總是在關上一扇門的同時,給你打開另一扇門。是生命中的災難和痛苦,成就了現在的她。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被親王殿下看中,混到如今這般地位。

她知道,她的發跡都來源於天朝這遙遠的東方國度,而現在則是緊緊的拴在了那位年輕貌美的定王妃身上,隻有牢牢的攀上定王王妃,她才能真正從那個底層船艙如同老鼠般的瑪利亞,變成如今英格蘭親王的養女瑪利亞*卡蒙多。

天朝是她的夢!是她命運改變的地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