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定王府又迎來了第二位洋人來客。瑪利亞董婉珠換了身天朝服飾,一件繡白鷺的鵝黃色褙子,外罩月白色繡銀線的小襖。金色的卷發盤成了發髻,用一根玉簪子叉著,耳朵上帶著成套的玉石耳墜,看起來到有幾分天朝傳統的韻味。
她前胸撐得衣襟脹鼓鼓的,身後挺翹的臀部也極為誘人,這回引來圍觀的下人們越發多了,洋人婆娘穿天朝服飾,還公開站在門口亮相,如何能令人不好奇?
與她同來的還有一位洋人老頭,倒是一身傳統的黑色燕尾服和高禮帽,此外便是個十一二歲的學徒,拎著好大一口箱子。他們在門口隻等了片刻,內管事丁香便親自出迎,笑著衝董婉珠道:“前兒王妃還叨念你呢,可巧便來了。快,進來吧,天氣寒,別站在外麵凍病了。”
說著便衝後麵的小丫鬟們道:“好生伺候起貴客!”
於是一眾的丫鬟奔了出來,一左一右扶住了董婉珠和洋人老頭,又有兩個熱燙燙的手爐給塞過來,拿文明杖的,幫忙拎箱子的,按部就班、井然有序,把小洋人男孩嚇得直往後縮。
進了王府,丁香在前麵帶路,倒也不急著往裏走,像是逛園子般的領著他們慢慢晃悠,一邊還介紹著各處的精致,直把董婉珠等人瞧得眼花繚亂。
逛了有小半個時辰,丁香估摸著浮霜該起身了,方才將他們領入了後院,直奔兩儀居西廂房。
兩儀居內如今除了正房外,東廂房的白羽白少爺早已經搬出去了,他事務繁忙,住在王府到底不便,於是便在東大街租了個二進的小院子,獨開了門戶。賈氏入府之後,浮霜便沒有將她安排到原來梅氏的屋子裏,而是讓她一人住了最舒適的東廂。
梅氏原來的西廂房首間,便幹脆改成了會客聚餐的地方,不比正堂,這裏是按照酒樓的模式布置的,中間擺了張大圓桌,又設置了屏風、器具等物,通常顧寒之或白羽來商談事務後,浮霜都會在此留他們吃飯。
董婉珠一行人進屋時,隻見圓桌上擺滿了各式糕點、有雲吞、蟹黃酥、蒸糕、小籠包等等,約莫十七八樣,分量都不多,卻種類繁盛。浮霜正在芍藥等人的伺候下吃著桂花元宵羹,見他們來了,便笑道:“一起坐下吃吧,嚐嚐我們天朝的早膳。”
董婉珠自然十分歡喜,王妃能如此待見她,令她的心也踏實了幾分,她忙和哪位聽不懂天朝語的老人嘀咕了幾句,便告罪坐下,小學徒也被領到旁邊的矮幾上,又送上幾道吃食,那小家夥便吃的什麽都忘了。
一落座,董婉珠便率先道:“昨兒送了拜帖來,沒想到今日便得見王妃!真是婉珠的福氣啊!”
浮霜抬頭淡淡的笑了笑:“什麽福氣不福氣的,我又不是王爺,政務軍營兩頭忙活。我反正閑在府裏也是沒事,天氣又不好也懶得出去,便喊了你來說笑一番,消磨消磨時間。”
董婉珠忙道:“王妃您和我等自然是不同的,你的閑暇便是我等的運道,這不,我還帶了我們船隊的格裏高利醫生來,他是我們船隊的首席醫生,也是親王的專屬醫生,在我們大英帝國那也是首屈一指的。”
“醫生?”浮霜微微一愣。
“就是你們天朝所說的大夫。”董婉珠忙解釋道。
“大夫?我的病都已經好透了,倒也不用再瞧大夫。”浮霜十分不解的說道。
董婉珠笑道:“我今日帶格裏高利醫生來,並不是給王妃您瞧病的。上回在月湘樓,您不是說對新奇的技術和發明有興趣麽?我們大英帝國在歐洲諸國中,最為卓越的便是醫療技術。在我們那兒,生物學、生化學和病理學都已經很成體係,和天朝的醫術不同,我們的醫術更直接、見效更快。
此外我還給您帶來了個好東西,它叫金雞霜納,能治療瘧疾,也就是你們天朝人所謂的瘴氣,在福州和廣州,慶王和越王都對我們的金雞霜納表示了很大的興趣,我想您一定也會感興趣的。”
浮霜一聽這話,立刻就明白了,不說別的,若那個什麽雞的,真能治療瘴氣,可是了不得的東西啊!
福廣的慶越兩王,實力遠不如江淮衛氏,其實老王爺衛齊崢在位時,之所以與慶越兩王能相安無事多年,主要原因是和西蜀季氏兵戈不斷,難以脫身,但還有個次要的緣故,便是與慶越兩王開戰,損耗太大。
南方多瘴氣,江淮的軍隊開赴過去,每每一戰之後,損耗的兵力有兩成是因為疾病,而不是戰死沙場。所以南蠻之地一直是塊難啃的骨頭,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留著又無端讓他們做大,實在令人棘手。
若是真能有治療瘴氣的特效藥,對於衛東鋆來說就是天大的喜訊了!如今老王爺過世,南方不免蠢蠢欲動,與慶越兩王的一戰,恐怕迫在眉睫,能減少疾病的影響,可是再好沒有的事。
然而她雖心中歡喜,臉上卻沒有帶出一點兒來。
所謂談判場上如戰場,最主要的便是把對手逼出底線,而自己這方則隱藏好目的。
“是有點意思。”她點點頭道,“不過你應該知道,我們天朝有天朝的醫學典籍,也有我們天朝的治療辦法,很難說你們的醫療技術是否適用於我們,而那個金雞……”
“是金雞霜納。”董婉珠忙補充道。
“對,就是那個金雞霜納,如果真能治療瘴氣,我倒是有些興趣,隻是你該明白,在我們江淮得瘴氣的人極少,慶王越王他們重視此藥,那是因為他們那裏流行瘴氣,而對我們江淮衛氏而言,便有些可有可無了。”
董婉珠聞言,不禁臉上帶出了幾分失望,她畢竟不過是個在底層摸爬滾打的年輕女孩子,還不懂得浮霜這種欲擒還縱的手段,聽到這話便真當帶來的兩樣東西沒能打動定浮霜。
於是她急忙補充道:“來的時候親王也囑托過我了,他說此次前來潤州,實在是沒有考慮太多,所以船隊裏一時半會難以拿出什麽新奇的東西,醫療是我們大英帝國引以為豪的,所以才先行向王妃介紹,明年等我們再來潤州時,必定會帶來讓王妃驚喜的東西。”
浮霜點點頭,心中暗喜,嘴裏卻說道:“禮尚往來,我們泱泱大國,總也不能白要你們的。這樣吧,醫術方麵,中西方各有千秋、難說誰的更好。我們天朝有句老話,叫做海納百川,按照我的意思,不如由我們江淮最出名的九珍堂的當家掌櫃,與這位格大夫交流交流,相互切磋一下,同求共進如何?”
“那敢情好!”董婉珠大喜,她轉臉又跟老頭格裏高利嘰咕了幾句,那老頭便點頭同意了。
“至於那藥,”浮霜沉吟片刻,淡定的說道,“我們也不會白拿你們的,我讓九珍堂也拿出幾份秘方來和你們交換,要知道我們天朝的規矩,秘方可是傳男不傳女的,都是極為珍貴的東西。”
董婉珠其實倒是不好什麽天朝秘方,可她也知道,原本作為底牌的金雞霜納,在江淮一帶看來是吃不開了,既然如此,不如就當個順水人情送了也罷,反正在歐洲這並不是什麽稀罕配方。
隨後的進餐時間裏,氣氛十分融洽,浮霜也曾試圖將話題引到瓷器特種關稅上,卻沒想到董婉珠明確的表示,親王願意按照現行關稅納稅,並不求減免,隻是希望保持今後長期合作的友好關係。於是浮霜也就不再提了,能多撈的銀子沒有理由往外推,可與此同時,她心中也不免暗暗警惕,這位尚未曾謀麵的英國親王似乎是位比荷蘭托公爵眼光更為長遠的人,一位海商,不在意利潤,那他在意的到底是什麽?
莫非是銀錢買不到的東西?
用過早膳,格裏高利醫生當眾演示了一番他帶來的器械,原本浮霜的興趣並不大,作為傳統的天朝人,習慣了煎藥喝湯,聽說諸如紮針、手術等外創式醫療,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更別說她也不是個懂行的醫生,壓根也不明白其中的奧妙。可巧的時,白羽因碼頭的事來兩儀居回稟,正巧碰上了,於是便津津樂道的與格裏高利醫生用英文談論起了醫術。
這令浮霜大吃一驚的同時,也令董婉珠和格裏高利大夫越發驚異,他們原本瞧不上天朝醫術,卻沒想到王妃手下竟然還有如此熟通西方醫療的人物,更驚人的是,這位白羽先生竟然還不是醫生,而是個管財務的總管??
於是,一個美妙的誤會便誕生了,兩位洋人突然意識到,並不是定王妃拿喬,而是他們所謂的‘新技術’‘新發明’壓根就拿不出手!想起方才王妃所說的醫術交流,老醫生也越發期盼起來。
一番懇談,直接拖到了用午膳的時候,於是浮霜又留他們和白羽一道共進午膳,在白羽的暗示下,浮霜表示希望派十來個年輕孩子跟著老醫生當學徒,進一步加強雙方的醫術融通。
等送走了洋人,白羽忍不住捶著桌子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你這是吃多了積食了?”浮霜忍不住嘲諷道。
白羽收了笑聲,抹抹淚花抬起頭來:“我說浮霜,你這可是走了什麽運道啊?這些個洋傻帽整個就是捧著金子往你麵前送啊!”
浮霜聞言意外的挑起眉頭:“那洋人大夫說的醫術真有那麽好?我怎麽聽著血呼啦咋的呢?”
“絕對是好東西啊!”白羽讚道,“雖然還是剛剛起步,但成體係的東西就是不同!若是我們能乘早搬來,與我們天朝的中醫結合,說不得將來能大大超越他們呢。”
“是好東西就好。”浮霜倒是無所謂的聳聳肩,“原本我就這麽個打算,總是覺得他們既然能造出那樣龐大的遠洋海船,一定還有不少好東西。所以便吊起瓷器關稅,讓他們拿東西來換,倒也沒有想那麽多。”
“瓷器關稅?”白羽聞言差點倒了,“你是說他們隻是為了瓷器關稅?為了省下些稅金,就爭先恐後的把本國新技術、新發明免費送上門,就隻是為了瓷器關稅?”
“大概是吧。”浮霜無辜的聳聳肩道。
白羽目瞪口呆,古代就是好啊!還沒有專利權的世界,那簡直是偷師的天堂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