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軍沒有攻城,卻駐紮在了潤州城外,令潤州軍政雙方都吃驚不已。

為此於都尉日日惴心、夜夜難眠,他甚至私下裏找到浮霜,闡述了自己對城外圍守的廣陵軍的擔憂,他總覺得衛齊瑞趕生趕死抵達潤州,卻遲遲不動手,這事本身就十分詭異。

“這怎麽可能?若衛齊瑞罷了攻打潤州城的心思,就該退回廣陵去,他留下來不走,卻也不下令攻城,所謂靜候桓城戰況,在末將看來,並非好事啊!”他憂心忡忡的道。

“放心!”浮霜安撫道,“其實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麽損失啊,從港口碼頭的船隻照樣可以通行,衛齊瑞困不死我們。隻要等到定王爺戰勝了李炳晟,班師回朝,屆時衛齊瑞就不得不撤兵了,所以他願意在城外等,就讓他等好了,我們著什麽急?”

“可是我總覺得其中有什麽陰謀,”於都尉道,“我怎麽也想不通,衛齊瑞不過是晚了幾日抵達潤州,怎麽就不敢動手了呢?莫不是他們正在策劃什麽陰謀吧?”

浮霜笑著搖了搖頭:“不僅僅是晚了幾天,就因為這幾天,局勢大變,他已經錯失了戰機。

你無法理解,是因為你不清楚他和武氏之間的角逐。事實上我也是前幾天才想通的,我當時就琢磨,為什麽衛齊瑞不先聯合武氏對付我們,隨後再過河拆橋,越過衛東淳上位呢?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這麽做,因為搞倒了衛東鋆之後,鎮州的實力根本不值一提。然而我想了很久,最終得出了個答案:因為他缺銀子!”

“缺銀子?”於都尉不解的問,“缺銀子和此事有何關係?”

“這其中很有關係。”浮霜耐心的解釋,“誰都知道,打仗先得有銀子,沒有錢別說打仗了,就連十來個人的隊伍恐怕都架不起來。養兵需要銀子、糧草需要銀子、武器裝備無一不需要銀子。我們潤州的財政也是因為近兩年的外洋貿易才寬裕起來的,而廣陵呢?他有什麽?

他什麽都沒有!過去老王爺在位的時候,廣陵軍是靠潤州朝廷養的,我們月月發軍餉過去,所以雖然衛齊瑞在廣陵軍中威望很高,但再怎麽都不可能勝過老王爺,這也是他一條心跟著老王爺打天下的原因。可現在呢?自從他拒絕交出兵符,衛東鋆便停了廣陵的餉銀,我聽說衛齊瑞衛老爺是個很能花錢,卻不會賺錢的主兒,大半年來他養兵的銀子從哪裏出?

所以廣陵定然有一批暗地裏讚助他的人,這些人有可能是誰呢?我想除了那些個世家,誰也出不起這許多銀子。

所以我敢用潤州城的世家來威脅他,因為這些世家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理都理不清。而衛齊瑞發兵潤州的時候,定然是許諾過攻下城後秋毫不犯的,如果因為他攻城,我殺光了潤州的世家子弟,他怕是回去難以交代,因此,現在我們等於是手中有了批很有價值的人質。”

聽到這裏,於都尉恍然大悟,難怪前日王妃下了死命令,不許世家子弟離開潤州城,誰鬧事就斬誰呢!

浮霜接著說道:“其次,正因為衛齊瑞許諾了那些世家豐厚的代價,才獲得了讚助,這使得他無法屈居於衛東淳之下,哪怕是名義上的。隻有他衛齊瑞公開角逐定王的位置,那些世家才肯花錢投資,因為他們希望從未來的定王身上獲得更多的利益,而不是輔佐衛東鋆或者衛東淳的廣陵留守。

野心、氣勢,其實都不是問題,衛齊瑞之所以無法和武氏聯盟的關鍵,就是因為他要依靠廣陵的世家支持。

不是盟友,便是敵人。衛齊瑞此刻表麵上隻是要攻占潤州城,但實際上他還得防備著來自鎮州的壓力。

雖然我們穀道夾擊,衛齊瑞損失不大,隻是延遲了幾日到達潤州。但一來給他了種暗示:我們的人手充裕,並不是隨意便能剿滅的,同時延遲的幾日,便足以營造出他和鎮州之間的誤會,他並不知道鎮州為何退兵,他隻以為武氏的人根本沒來,是想讓他做炮灰,所以他不敢動手了,因為他生怕強行攻占我們潤州城後,實力大損,被鎮州武氏撿了便宜。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誰都懂,因此當螳螂要防備黃雀的時候,我們這條蟬便有了很大的機會。

這也是我們願意看到的,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顧的開始攻城,哪怕我們能堅守下來,擊退廣陵軍,已經退兵的鎮州見有機會可趁,說不得還會有反複,所以最佳的情況便是當下這種:誰都不動手,都在等,而最終的結果,則取決於衛東鋆在桓城的戰局。於都尉,你現在明白了嗎?”

於都尉豁然開朗,他打了十幾年的仗,從未想過戰爭的背後,還有這許多彎彎繞!

“看來我可以放心了。”他欣慰的道,“此時的局麵雖然詭異,但卻是情勢使然,王妃您不說我還真無法想象。現在看來,王爺南下,做的最對的選擇,便是讓您執掌了帥印啊!”

浮霜謙遜的笑了笑:“我隻是因勢導利罷了,能有如此的局麵,還是因為你們宜州軍的實力擺在麵前,讓衛齊瑞不得不顧忌。”

說罷兩人對視而笑。

當夜潤州城下起了秋雨,淅淅瀝瀝的打在窗棱上,發出叮咚的聲響。薔薇走進主屋裏間,見浮霜披著件單衣在描帖子,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冰糖木瓜,從衣箱裏翻出了件小毛坎肩給她披上,嘴裏怨道:“郡主成日就知道籌謀大事,也不知道仔細自己的身子。都入秋了,還穿這麽少,又站在窗口吹風雨,如何使得?”

浮霜笑笑,攏了攏披肩,道:“也不冷,方才丁香還拿了個手爐來,我到時覺得用了過早,就讓她擱一邊了。”

薔薇轉臉,果然瞧見八仙桌上放了個手爐。

“她們幾個人呢?怎麽不見在郡主跟前伺候?都上哪兒玩去了?”她忍不住道。

“哪還有空玩啊?”浮霜笑道,“鳩尾是我讓她帶著廚房人,給守城的將士們送熱湯去的。這幾日大家心裏都繃了根弦似的,於都尉和曹都尉輪番帶人守城,又下這麽大的雨,我說給他們送去些炭火、熱湯菜的,也算是慰勞慰勞。丁香則帶人去四處安撫了,雖然這仗沒打起來,可城裏人心惶惶,若不做好安撫工作,我怕城裏自己人先亂起來。”

“都是大忙人,就我一人閑著。”薔薇撇嘴道,“那芍藥又去哪兒了?怎麽我也沒瞧見她?”說話間滿是對自己沒擔當大任的幽怨。

“芍藥如今哪裏還得空?白羽不在,所有的賬目都得從她手上過,除了朝廷方麵,我還私下派出去幾艘運輸船,所有的款項都得她驗對後畫簽才能走呢。”浮霜知道她好強,笑著攏了攏她的手,“等明兒我也給你派個差事,你們都忙起來了,我才有空偷閑呢!”

“那怎麽成?郡主跟前如何能沒人伺候?”薔薇按壓下心中的念頭。

正說話間,側麵的窗戶突然開了,一個黑影夾著風雨竄了進來。那人帶著雨笠,瞧不清麵目,但從身材上毫無疑問是個男人!他渾身被雨水打濕了,還在滴啦啦的淌水,散發出的氣勢令人心中一緊。

“什麽人!”薔薇一把把浮霜擋在了身後,自己卻唬的嘴唇直抖。

“是我!”那人拆下雨笠,捋了捋額角淋濕的亂發,竟然是顧寒之。

薔薇長長的出了口氣,拍著自己的胸脯道:“原來是顧公子啊,可嚇死人了!”

浮霜卻十分驚訝:“你怎麽回來了?”

“我聽說廣陵軍發兵潤州城,便連夜趕了回來。”顧寒之掃視了一眼屋內,“有什麽東西必須帶上的嗎?我們馬上離開!”

“離開?”浮霜瞪圓了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難道還準備留在潤州?城外都是廣陵軍,將整個潤州城圍的水泄不通!我費盡心思才沒驚動他們悄悄潛進來,他們隨時都可能發動進攻!”

“等等……我想有些事我沒來的及和你說,這裏的情況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浮霜試圖解釋。

“沒有我想的那麽糟糕?那還要多糟糕?現在還沒打起來,真打起來了,我都很難離開!別廢話了,薔薇,趕緊收拾東西,我們馬上走!”顧寒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毫不猶豫的說道。

“不,我不能走。”浮霜按住了他的肩膀,“對不起,但事實上我確實不能走。”

“為什麽?”顧寒之不解的望著她。

浮霜抿了抿嘴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我是潤州城的最高長官,衛東鋆臨行時將潤州交在了我手上,所以我不能一走了之。”

顧寒之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瘋了!”

浮霜笑了:“是的,當時我也是這麽和他說的。”

“他怎麽能這樣?你不過是個弱女子,你又沒帶兵打仗的經驗,城外還是十多萬的廣陵軍……你沒有責任和義務替他守城!你又不是他的將領!這……這簡直是無法想象!”

“但是我應了他,而且從目前來看,我幹的……還不錯。”浮霜斟酌著詞語。

顧寒之張口結舌,他望著雙眼閃亮的浮霜,突然心中一沉。浮霜雖然控製著自己的得意,卻難以掩蓋住眼中的興奮。那雙美麗的眼睛如今仿佛跳動著火焰般,奪人心魂。

麵對危機,她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樣,會害怕和擔憂,卻承擔下了如此沉重的責任,這是因為衛東鋆的囑托?還是因為她骨子裏的性格使然?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顧寒之不想見到的,他突然意識到,或許白羽說道沒錯,他似乎總是難以和浮霜同步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