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鎮州到潤州,如果不太趕的話,其實隻需要不到十天的功夫。十天可以說是轉瞬而逝的,但此時對於馬車中的武氏和衛東淳而言,卻如同一生般的漫長,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餘生可渡了。

雖然武氏不斷的告訴衛東淳:你大哥他什麽都不敢做,我們是他的至親,他難道想背負個弑母殺弟的罪名嗎?他沒有那個膽!可是她很清楚,這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

因此,當車隊抵達潤州城時,母子倆幾乎已經飽受精神折磨。

王晉忠王總兵頭一個卸甲棄劍,徒步進了城,他直奔定王府,卻被王總管攔在了府外,根本無從得見衛東鋆。

而被他像贖罪般送上的武氏和衛東淳,卻被直接帶入了王府內。

武氏踏足府內時,不由感慨萬千,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她便從這座王府的主人,淪為了囚犯。

一路上所有下人都以一種古怪的眼神在看著她,有怨毒、有蔑視,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唯獨缺少了過去的敬畏和惶恐,在這方麵,定王府的下人們似乎天生就懂得趨炎附勢,及痛打落水狗。譬如在前方帶路的王大總管,他曾經像一條狗一樣被她呼來喝去,此時卻如同押解囚犯的牢頭一般,對她呼呼喝喝。

定王府的一切都沒有變,卻似乎一切都變了。

她被推搡著帶到一處空院落,而衛東淳則被另一夥人押走了。武氏忐忑不安的走進那座院子,裏麵隻有巴掌大的一處天井,此刻滿是積雪,無人打掃,一腳踩下去得沒過腳麵。她凍得渾身發冷,連忙躥進屋裏。

可屋裏也並不比外麵暖和多少,一盆半熄的炭火冒著幾個零星的火花,周圍牆皮脫落、磚瓦露縫、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陳設,甚至都沒有個幹淨的!

她簡直都想不出定王府竟然會有如此糟糕的地方,恐怕就連最下等的傭人房都不如。

憤怒充斥了她的胸腔,好一個浮霜!即便是她武氏輸了,她也是老王妃!是衛東鋆的親媽!她怎敢如此對她?

然而押送她來的仆婦鎖上大門便消失了,武氏一腔的憤怒根本無從發泄,直到三四個時辰過去了,都沒有人來看過她一眼。屋裏越來越冷,她雖然身上裹著皮裘,腳上穿著鹿皮靴,卻依舊被凍得原地直踱步,開始她還矜持著遠離所有她認為肮髒的東西,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終於堅持不住了,皺著眉忍耐著在肮髒的床鋪上坐下來,扯過皺巴巴的被子裹在了身上。

此時她才注意到桌上擺著一個盤子,裏麵是凍得發硬的餅子和一碗水,似乎已經放置了一整天。

這難道就是給她的食物?

武氏簡直不可置信!她有生以來還從未吃過如此粗鄙的食物!

她憤怒的站起身,揮袖掃落了桌上的盤子,水撒了一地,餅子也沾上了塵土。可又過了兩個時辰之後,一路勞乏,少食少水,又冷的直哆嗦的武氏,最終還是忍不住撿起個餅子,掰開尋找其間能咬得動的部分送入嘴中,努力填充饑餓難耐的肚腹,卻又被噎得直抻脖子。

“你看,你做任何事,其實都是咎由自取。”一個熟悉的、語帶諷刺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武氏抬起頭,惶恐的發現浮霜正站在麵前,而自己潦倒如此的模樣被她盡收眼底。

她迅速扔掉了手中的餅子,努力摒棄胃中的饑餓感,站起身後退了兩步,隨即倨傲的微微抬起了下巴。

浮霜身穿貂皮坎肩,抄著個手爐,哈著氣道:“我真不懂,你身為王妃,還想要什麽?你是想坐擁朝堂?還是想垂簾聽政?其實老王爺待你不薄,你犯了那麽多的錯,他卻顧惜情分,從未想過休棄你,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武氏抿緊了嘴唇,沒有回答,心中卻不禁冷笑:衛齊崢之所以不休了她,其實是為了衛東鋆的嫡子身份吧?哪裏是對她有情?

“你原本可以在定王府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可你偏偏不安於室,所以淪落到如今的下場,都是你自己作的。”浮霜說完掃視屋內,轉過臉衝著身後兩名麵生的仆婦道,“你們怎麽能讓老王妃住這樣的地方呢?陰暗、潮濕、塵土飛揚,家具都是舊的,這也太不符合她的身份了……”

武氏心中一喜,暗道:是啊,她可是衛東鋆的親媽,誰能拿她怎麽樣呢?一個孝字壓死人,任何人都不敢虧待她,包括浮霜!

卻聽浮霜接著道:“老王妃年紀大了,腿腳不便,要什麽院子啊?家具也不必太多,省的磕磕絆絆的傷著了不好,就一張床兩個箱子即可,今後就由你們倆負責伺候老王妃,要無微不至知道嗎?”

她著重說了無微不至四個字,那兩名仆婦會意的點頭笑道。

武氏大驚,她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浮霜:“你……你……你敢!”

“我怎麽不敢?”浮霜嬌笑道,“王爺可是將你指派給我發落的。”

武氏心中大亂,她扭曲著麵孔叫道:“讓衛東鋆來見我!立刻!馬上!”

“王爺是不會來的。”浮霜冷笑。

“我……我怎麽樣也是他母親!”武氏如同扒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歇斯底裏的叫嚷道。

浮霜收斂起笑容,氣勢變得有些淩厲:“自從你毒殺了他的父親,就不配再做他的母親了!”

“你……”武氏顫抖著嘴唇,她想說你血口噴人,胡亂誣陷,卻在浮霜銳利的眼神下,變得畏懼和膽怯,她如同河蚌般的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她開始感覺到了恐懼,浮霜眼中殺意盎然,難道……難道她敢殺了她嗎?

“你應該慶幸。”浮霜往前進步一步,緩慢的說道,“慶幸你的微不足道,你沒有必死的價值,所以我並不準備取你的命!”

武氏聞言,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所以我讓你留在這裏,今後就由這兩位嬤嬤‘盡心’照看好了。”浮霜詭笑道,“你想知道她們是誰嗎?”

武氏的一顆心又被拎了起來,浮霜的笑容此時此刻在她眼中猶如地獄的魔鬼,她如同戲耍般的盯著她,緩緩的道:“你是不是覺得她們有些麵熟呢?”

武氏努力的想忍住自己的恐懼,卻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兩個麵生的仆婦,她很肯定自己不認識她們倆,王府的下人成百上千,她又怎麽會全都人得?

“我告訴你吧,這位姓王,是丫鬟槐花的母親,你還記得那個被你汙蔑以下犯上,莫名成了殺害梅姨娘的凶手的女孩嗎?當然,你也許根本記不得她,她不過是你杖斃的眾多丫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罷了。

而我左邊這位劉媽媽,則是榮姨娘的陪嫁丫鬟。榮姨娘被送到莊子上後不久,就聽說得了癆病死了,旁人也許不知,可她貼身服侍的劉媽媽卻是很清楚她的真實死因的,你說是不是?老王妃?”

武氏驚恐的盯著那兩位麵生的仆婦,隻感覺到渾身發毛,浮霜安排她們兩個來‘照顧’她?簡直是要置她於死地啊!

“你……你不能這樣!”她拚命的搖著頭,“讓她們走!都走!我不要她們服侍!”

浮霜再也懶得看武氏一眼了,曾經的對手如今已經被她踩在了腳底下,武氏這輩子怕是都沒有機會再翻身了。

她一擺衣袖,調轉身緩緩朝門口走去,嘴裏吩咐道:“你們兩個人負責‘照看’老王妃,記住,王妃每一件事你們都要‘安排妥當’,每一件事,你們明白了嗎?”

“請王妃放心!”王媽和劉媽兩人齊聲作揖,轉過臉便假笑著靠近了武氏。

“你……你們……你們不要過來……啊!”

浮霜跨出院門,充耳不聞身後的慘叫聲。有的時候,活著其實比死更痛苦,尤其是對武氏這種貪戀權欲的人而言,今後每天吃飯穿衣,一舉一動,事事都有人安排,事事都不能自主的牢獄生活,或許要比簡單的死亡,要令她更加煎熬百倍吧?

她抬起頭,望了望天邊的夕陽,深吸了口氣,衝著丁香道:“命人將這院子封起來吧,隻需兩位媽媽出入。”

丁香領命去了,浮霜便衝薔薇問道:“二公子呢?他被帶到何處去了?”

薔薇眼神躲閃,聽聞這句問話,唬了一跳,忙回答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不知道。”

浮霜一皺眉,又道:“不是王總管帶人來的嗎?我怎麽讓你和他說的?”

薔薇都快哭了:“奴婢都是依原話告訴王總管的,可是王總管明麵上答應了,一轉臉卻不知道把二公子弄哪兒去了,奴婢再問他時,他卻說他壓根就沒見到過什麽二公子。”

浮霜心中一動,便明白了。如今王府內自然是她說了算,可是她畢竟是定王妃,排在她前麵的還有定王衛東鋆。能指示王總管陰奉陽違的,除了衛東鋆,不做第二人想。衛東淳定然是被他藏起來了。

回想起前幾日他扔下的話:我不會讓你殺掉東淳的,我不會讓你在你我之間製造任何嫌隙。

浮霜咬牙切齒的握緊了拳頭,見鬼的!這不靠譜的二貨!她都把話說的那麽清楚了,這家夥究竟還想做什麽?他以為這是在玩躲貓貓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