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霜直視著顧寒之,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他扣住她的手腕,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然而飄揚的鵝毛大雪,被寒風席卷著從兩人之間飛舞而過,如泣如訴,仿佛又將他們拉得極遠。

就在這種若近若遠的距離中,浮霜感覺到了冰冷,緊接著她的手也變的冰涼起來,她一言不發的想掙脫,可又怎麽能掙脫顧寒之的束縛呢?

“告訴我,你為什麽一定要殺了他?”顧寒之卻沒有真的用力,他隻怕傷了她,可胸中翻湧的浪潮卻再難抑製,“可是為了……衛東鋆?”

浮霜猛的一窒,瞳孔快速收縮起來。自己是為了複仇?是為了天下?還是隻為了衛東鋆?迄今為止,所有糾葛交纏在一起,她已經難以分辨了。

她隻知道自己必須這麽做……

“放開我!”她沉聲說道,隨即避開了顧寒之的眼神。

顧寒之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浮霜的拒絕解釋如同在他心頭上挖了一刀似得,令他疼痛異常。長久以來的猜測,都不如她這一刻的沉默令他心痛難抑。

他感覺到自己失去了控製,這種感覺很奇異,就仿佛身體已經不受大腦的指揮一樣。他死死的盯著浮霜,想把她融入到身體裏、融入到血液中去,再也不放手!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吻住了她!

他笨拙的緊貼著她的嘴唇,閉上眼睛的那瞬間,他的世界隻剩下了觸碰她嘴唇的感覺。

帶著花香的柔軟,溫潤的仿佛是冬夜裏唯一的熱量,瞬間漲滿了他的心。他小心翼翼的觸碰著她,腦海裏所有的顧忌、擔憂和害羞都消失的一幹二淨了,隻剩下一片空白。

風雪的聲音變得遙遠而飄渺,顧寒之隻覺的自己要瘋了,他貪戀著、索取著,卻不得其門而入,彷徨的如同個孩子。他緊緊的,卻又局促的擁著她。他摩挲著她的嘴唇,隨即感覺到了她的顫抖……顧寒之腦海中啪的一聲炸了,心髒猛的一沉:她在害怕!因為他的吻!

浮霜被吻住的一瞬間,隻感到眼前一暗,隨即是一雙溫柔而略帶冰冷的嘴唇,湊了過來,在她的唇瓣上輕觸了一下,若即若離。

她騰然睜大了眼睛。

第一個條件反射,她試圖推開他,可推出去的力道卻仿佛沉入了泥潭裏,毫無作用,隨後她意識到吻住自己的是誰,手臂的力量便驟然消失了。

她的心亂了,仿佛有一股聲音在呐喊著逃跑,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叫囂著縱容,最終大腦強行將感情壓製下去,她鎮定了下來。

愛上他,是最好的選擇。她理智的告訴自己。

可身體卻抑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顧寒之驟然離開了她的嘴唇,他不知所措了,他想推開她,停止她的顫抖,卻又想緊緊的將她摟在懷中,安撫她的背脊。於是在同時發力的推和拉之間,他手忙腳亂的一個踉蹌,差點跌坐在雪地裏。

浮霜黑曜石般的雙眸靜靜的注視著他,沒有指責,卻也沒有眷戀,顧寒之在她的目光下,本能的張口道歉:“對不起。”

浮霜歎了口氣,沒再提方才的吻,隻衝著他道:“我可以走了嗎?衛東淳要跑遠了。”事實上衛東淳此時已經拐得看不見蹤影了。

顧寒之心中徒然很不是滋味,自己的吻難道對她就毫無影響嗎?此時此刻,他寧可她扇他一巴掌,都比淡而化之要強!

“你為了衛東鋆寧願去殺人?”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浮霜眼神一沉,沒有回答。

顧寒之一橫心,上前再度拉住了她:“你既然可以為他做到這一步,我也可以為你做到!我這就去殺了他!”說著便抽出長劍,將浮霜推到了身後。

“不!”浮霜渾身一顫,猛然從身後一把抱住了顧寒之的腰,“不!你不要去!我答應過你,絕不讓你劍殺無辜的!”

顧寒之僵住了,他的心仿佛被一隻手狠命的擰住了般疼痛起來,他緊緊攥住著浮霜的手背,想扯開她,卻又遲疑了。

卻聽她道:“我心目中的顧寒之,永遠是最純淨的,他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違背自己的良心和原則!”

顧寒之聽到這句話,微微一窒,很快便渾身顫抖起來,他心中五味摻雜,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卻說衛東淳一腳深一腳淺的在雪地裏掙紮,邊跑還邊回頭張望,他拐了道彎,便瞧不見浮霜的身影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帶人追來。

漫天大雪中,他早已迷失了方向,原本是衝著**寺去的,可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以及他失魂落魄的心情,令他走錯了另一條路,直往澄湖方向去了。

跌跌衝衝中,他絆到了雪地裏埋著的石塊,瞬間身體失去了平衡,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整個腦袋浸入了冰雪中,令他打了個冷戰,隨即腦子也清醒了幾分,自己暗中垂涎了那麽久的嫂子,竟然要殺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嫂子不是個柔柔弱弱的美人兒嗎?她和他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啊?

他掙紮著想爬起身,突然眼前又出現了一個黑影,衛東淳心中一慌,身體裏仿佛被抽空了力氣般的,劃拉了兩下愣是沒爬起身。

那人緩緩走進了,就著雪地裏的反光,衛東淳驚訝的發現竟然是他大哥!

“大哥!救……救命!嫂……嫂子她要殺我!”衛東淳如同瞬間找到了主心骨,欣喜若狂的叫嚷起來。

衛東鋆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到他近前,定定的注視了他片刻,長歎一聲道:“你終究還是我的責任啊。”

“大哥?”衛東淳狐疑的抬起頭,卻突然發現了衛東淳左手中拿著的那抹金屬反光!

是刀!他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隨即一顆心沉到了底……母親說的對,大哥終於要來殺他了嗎?

“東淳,我問你,鎮州王晉忠和我說,是你親自下令發兵潤州的。究竟是,還是不是?”衛東鋆沉聲問道。

衛東淳呆愣住了,他回憶起那一刻,母親說:你想想定王府的那個人,你難道願意看著她落在李炳晟的手中?等你大哥沒了,她的終身可得全靠你了。而他自己當時說什麽來著?

如今看來真是個天大的笑話!他為了浮霜才下定決心攻占潤州城,卻其實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突然,他不知從那兒生出股勇氣,衛東淳猛然爬起身來,坐在雪地裏,衝衛東鋆笑道:“大哥,你知道嗎?我是別無選了啊!”

衛東鋆抿緊了嘴角,執刀的手一個勁的顫抖。

卻聽衛東淳道:“從小到大,你都壓在我頭上!無論你做什麽錯事,父親都是偏疼你的,他總是對我說你什麽時候能學學你大哥!你要有東鋆一半的能耐就好了!甚至是母親,眼裏也隻有你!她成天恨著你、算計著你,卻根本沒把我真正放在眼裏!

我是定王府最乖的小孩,我是陪在他們身邊,最孝敬的孩子,可是他們的世界裏你永遠是第一位的!就連聯姻,即便是你不願娶西蜀的郡主,他們都沒有把浮霜嫁給我,卻隻是讓我代娶!

我是什麽?難道我注定就是你的影子嗎?我也是嫡出!我也姓衛!我也是個男人!”

說到此處,衛東淳歇斯底裏的笑了起來。

“你其實一直在恨我?”衛東鋆不可置信的望著他,望著自己最親的兄弟。

“是的!”衛東淳咬牙切齒的道,“我恨你!我恨老天為什麽讓我生為你的弟弟!”

“我竟不知道,我……我一直以為……”衛東鋆悠悠的道,浮霜說的一點沒錯,她甚至比他更了解東淳!原來十幾年的兄弟情,其實都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一直以為什麽?我崇拜你嗎?你有什麽可值得我崇拜的?”衛東淳破罐子破摔的說道,“你除了會打仗,還懂什麽?百善孝為先!父王出殯的時候你不在,如今周年祭祀你也不在,你連人子都不配為之,何談為君?”

“母親說的對!我江淮地產富饒、人民勤苦,隻要以德治人,以孝為表率,根本不用動幹戈,天下盡都會不戰而降!衛氏生了你就是個錯誤!隻有我,隻有我衛東淳才能挽救衛氏!挽救江淮!你一直處心積慮的想殺了我,如今已經不願意再掩藏了是嗎?”

“我衛東淳才應該是江淮之主!如果我能早些聽母親的話,殺了你,又何至於今日?我一直在忍!一直在忍!如今我再也不需要忍了!”

衛東淳仰天長笑,眼中盡都是瘋狂。他站起身,張開雙臂,迎向天空中飄落的雪花,哈哈大笑。突然他的笑聲啞然而止,他抬手捂住頸間的刀口,血汩汩的湧了出來,浸濕了衣襟……

他掉轉頭,臉上充滿了驚恐和怯懦,仿佛方才失控般的勇氣都已經消耗殆盡了,又恢複成了平時那個沉默而乖順的孩子。

“大……大哥……我疼……”他的身子頹然而倒,隨即被衛東鋆摟在了懷中。

衛東鋆睚眥欲裂,眼中卻浸滿了水光。

“乖……聽話……很快就不疼了……很快……”

他緊緊的按住衛東淳的背脊,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他抱著幼小的弟弟,揉著他的傷口,說著同樣的話。

東淳……對不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