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皇城,坤寧宮。
季清韶合上信箋,峨眉顰起。
打潤州來的這封信令她十分意外,按理說她過去和季浮霜的交情,根本不足以讓季浮霜來幫她。然而為何明明定王爺可以自己書就一封信,直呈皇上,卻偏要轉而以季浮霜之手,轉交給她?這裏麵莫非有什麽算計?
外洋人來朝的事,她早聽人說了。那些高鼻金發如同鬼怪的洋人可是在上京掀起了一股子浪潮,朝堂上說什麽的都有,有的說洋人千裏迢迢,來拜賀我天朝上國,自當以禮相待,若是能如東洋一般稱臣於我朝,便是等同於兵不血刃的開疆辟土了,也算是聖上的宏績。
也有的說,洋人是藩國土著,不懂禮儀,十分不成體統,若不**一番,當不能麵見今上,恐怕降了我天朝的氣勢。
皇上聽聞各方意見之後,本著以理服人的態度,想威懾一番洋人,再使懷柔之策,鎮服四方。卻沒想到那些洋人竟然不是來稱臣的,而是來談什麽外交通商!
我天朝上國的皇帝陛下,竟然被這些低賤的外洋商人所蠱惑了!士農工商,最低賤的事兒也值得拿到朝堂上來談的嗎?什麽平等邦交?番地土著有什麽資格和我們天朝上國談平等?
聽說當日禦書房裏就摔了杯子,隨後便傳出消息,皇帝陛下斥退了洋商,並趕他們出了上京,不許他們再涉足天朝!
後來皇上還招了東洋使者問責,那使者倒是十分謙卑,極力聲稱自己壓根不知道那些西洋人來的目的,還以為是來稱臣的,方才帶了他們來上京。
這番風波一起,皇上雖然沒有明麵裏怪罪那東洋使者,卻不麵心中存了芥蒂。原本今年的收成就不算太好,上京的糧價也一漲再漲的,這白送糧食給東洋人雖說是常例,可今年若照搬的送出去,怕是皇上心裏就不高興呢。
如今潤州這封信倒是來的巧了,定王願意代今上分憂,由他們來出這批米糧。如此一來,既顧全了皇家臉麵,又不用自己掏銀子,何樂而不為呢?若是由她將這封信呈上,皇上必定是會龍顏大悅的。
可季清韶思來想去,浮霜那死丫頭怎麽可能為她籌謀?怕是還記掛著當年的恩怨呢,這信的背後到底有什麽陰謀?
一旁碧潭小心翼翼的給她打著扇子,見她臉上神情不好,忍不住道:“皇後娘娘,如今你這肚子都七個多月了,莫要勞心勞力的才好。南邊來的信,若是說了不中聽的話,您也不必往心裏去。”
季清韶擱下信,摸了摸隆起的肚皮,歎了口氣,也許是她想多了吧?無論如何,畢竟都是季氏兒女,做什麽不都是為了季家好嗎?也許季浮霜就是依照父王的意思,說動了衛東鋆出這次血也不一定。自己懷孩子的這段時日,就是思慮太多,若是換做平時,接到這麽個好消息,自然是即刻到皇上麵前報喜去的。
“去禦書房,問問王禧公公,皇上可批完折子了?若批完了,就說我得了南邊姐妹的來信,心中乍喜,動了胎氣。”她慢悠悠的衝著碧潭道。
碧潭忙喊了翠玉接手,自己趕忙去了禦書房。這廂季清韶卻命人端水給她梳洗打扮,準備見駕。
沒過多久,便瞧見皇帝快步走了進來。一進門還未見到人,他就急匆匆的道:“皇後人呢?可是要生了,喊了禦醫來沒有?”
卻見季清韶歪在榻上,挺著個肚子,臉上施了薄薄的粉,含淚而笑的望著自己。
皇帝上前坐在塌邊上,一把摟住季清韶道:“可是無礙了?太醫可來瞧過?你這回是第二次坐胎,別大意閃失了才是啊。”
季清韶佯裝怯懦的點了點頭,埋頭在皇帝懷中,柔柔的道:“也就是疼了一下,是臣妾歡喜的過了,這會子已經沒事了。下人們不知數,心中著急我,方才擾了皇上的正事兒。”
“也沒什麽正事,都批完了,本就是要來你這兒瞧瞧的。”皇帝嘴上安慰道,“你也是,愣憑天大的事,也有朕在前麵頂著,收到什麽消息,竟然讓你如此大驚小怪的?”
季清韶嫵媚一笑:“倒是喜事,皇上您知道的,我妹子嫁到潤州定王府,如今已經是新任定王妃了,她膝前如今也養了個孩子,是定王爺嫡親弟弟的遺腹子。聽聞我即將臨盆,便今兒來了封信,特特的送了些小孩兒得用的東西來。”
“哦,不就是送了點東西來,也值得你歡喜到動胎氣?”皇帝撇著嘴道,他聽到睿王、定王的名字就有逆反心理,雖說皇後也是季家的人,但好在她平時安分守己,從不過問朝政,很得他的眼緣。
“卻不是宮中有的,是外洋機紡的羊毛氈子,最柔軟平滑不過了,用來給小孩子打裹再好沒有的。”
又是洋貨,剛趕走洋商的皇帝陛下心中越發不耐了,他挑刺般的道:“你那個妹子也是的,上京要什麽沒有?皇宮中又會短了誰?要她巴巴的送了來?真是不務正業,女人家自己不養個孩子,過繼小叔子的孩子做什麽?簡直是不知所謂!”
季清韶忙道:“這不是定王爺生不出來麽!江淮都說,定王不舉,府裏一妻三妾全是擺設。如今嫡出的弟弟也沒了,留的孩子又是庶出,衛氏的嫡係怕是就此為止了。”
這句話方才討了皇帝的歡喜,皇帝的臉上不禁帶出幾分笑意來。但隨即他便回過神,話裏有話的道:“那不是等於白便宜了你們季氏?如今季景齋可是好福氣,一個女兒做了朕的皇後,另一個女兒又是定王妃,好女婿的江淮後繼無人,他將來說不得還能平白得天下呢!”
季清韶一聽這話語音不祥,忙白了臉,掙開皇帝的懷抱,正色跪在塌上道:“陛下哪裏說的話?臣妾既然已是陛下的人,如何還敢稱季氏?陛下若有疑臣妾的,盡可讓臣妾去死,臣妾定然眼睛眨都不眨!”說罷便嚶嚶的落下淚來。
皇帝是個沒主意的人,剛剛小肚雞腸了一把,便招了季清韶的眼淚一大包,如今見她這般激動,忙慌忙扶著她躺倒:“皇後莫要多心,朕不過是玩笑話罷了,季景齋也算是國舅爺,即便將來得勢,對朕來說也是有利無害的。”
季清韶知道他這話是要反著聽,忙接茬道:“再怎麽得勢,也得仗著皇上您啊,藩王再強,也強不過一時,天朝不還都是您的?我父王也就是替您白守著西蜀罷了。”
皇帝的心這回方才被燙妥帖了。
季清韶見底子打的差不多了,便拿出那封信,遞給皇帝道:“信上還寫了些什麽米糧的事,我是不懂的,皇上,您看看是否要緊?”她假裝對外務一竅不通的說道。
皇帝接過信,展開一觀,果然龍顏大悅!
“好!好!好!你這個妹子當真不錯,朕就說啊!天道倫常,這做臣子的怎麽能不把朕放在眼裏是不?新任定王就比他老爹更識相,懂得為朕分憂了!朕正煩這東洋人呢!成日的來要這要那的。朕不是給不起,可老衝朕伸手也忒不像話了不是?定王願意出這筆錢糧,那朕就賞他個麵子!”
季清韶見他歡喜,忙上趕著道:“可不是嗎?皇上讓定王代出,那便是他的造化!旁人要這個臉麵還得不到呢!”
這話皇帝更是愛聽,平時楊懷坤等老臣總是說皇帝要平天下、整國邦,不能再縱容那些個藩王相互爭鬥,否則民不聊生、天子會失了民心。
可他能管得了誰呢?他下令不打,季景齋便會從北地收兵嗎?還是衛東鋆願意將攻下的廣州城鎮都吐出去?
全都是放狗屁!在他看來,這亂比不亂要強,至少對他來說,藩王相互爭鬥,他們打的越歡,他上京便越安全,他甚至可以瞅準時機,坐收漁利也未可知呢!
打吧!打吧!他獨在上京韜光養晦,終有一日,這些人會明白,藩王畢竟隻是個藩王,而天朝的皇帝隻能有一家!
“明日我就在朝堂上宣布此事,定王這番好意,是不能辜負的。朕也不會虧待他,總不能讓他白出這次血是不?趕明兒我便下詔書,將廣州一地幹脆都封賞了他算了。”皇帝陛下喜悠悠的道。
季清韶忙閉了嘴,心中氣苦,不過是順著他的話捧了兩句,皇上一句話便將廣州劃給定王了?這不是白便宜了季浮霜嗎?雖說所謂的封賞不過是個形式,廣州還是得衛東鋆自個一點點的打下來,可這官方的證名,便是等於將非法變成合法的,也沒見皇帝下詔書將父王打下的北地城鎮都封賞了他麽!
當然,季清韶也不會傻嗬嗬的去邀賞,畢竟她是季景齋的女兒,身份敏感,皇帝如今不疑心她幫著娘家,還不是因為平時小心謹慎來的?
算了,封賞便封賞吧!東洋人好歹多討要去些銀糧,讓他們江淮吃個悶虧才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