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略帶羞澀,卻忍耐不住好強的性子,梳理了一番便道:“聽方才那店家說了,誰要是沒有自己的貨,光靠收購別家轉賣,那是混不長久的。我覺著他說的甚為有理。郡主您想啊,現在那個行當不是自產自銷?通常名窯世家多半在我們江淮瓷器街都有分店,為的就是銷售自家貨物。
這東西好不好那是要看秘笈方子的,旁人又沒法仿製了去。您說我們要是沒有自己的窯,沒有自己的技術,光收購旁人的瓷器拿去賣,這一來一回價格不免要比旁人的高些。瓷器街也就這麽長,來回逛上兩個時辰便都看盡了,若我們的價高,人家的價低,還有客人會上門嗎?”
浮霜聽著點了點頭,心道這丫頭還有幾分見識,卻是個管事的料。
可嘴上她卻說:“我這麽做自然有這麽做的道理,他們覺得我沒有自己的貨,便沒有底氣,我偏不信這邪,我就要讓他們看看,什麽叫空手套白狼。”
說罷笑著便往第二家行去。
她們又去了兩家釉下三彩瓶兒的店,問了大致相近的問題,店家都沒有盤店的意思,看門庭,這兩家出出進進的客人也不少,很有幾個高頭馬的洋商,生意應該是不錯的,浮霜也就隻放了合作采購的話意。
最後來到出品青花的店子門前,卻發現比起旁處,這裏要冷清的多。
浮霜心中奇怪,便沒有直接進去,反倒去了旁邊的一家雜賣店子,招來掌櫃的問道:“旁邊那家福景軒是怎麽回事?我瞧著他家的青花甚好,為何生意卻如此慘淡呢?”
那雜賣店子的掌櫃見來人是問別家的,便有些不喜,丁香見機的給了二兩賞銀,那掌櫃臉色立轉。
他殷切的說道:“客人,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們潤州瓷器街,那主要的客商便是王府、官家和洋商。他家的青花的品質,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瓷街第一份兒的,可惜紅毛國的洋人不喜歡藍白素雅,更愛顏色豔麗的三彩。而王府官家又有多少來此地買瓷器的?
大戶人家麽!除了正經吃用,那屋裏擺著的起碼也得是唐太宗的瓶兒、宋徽宗的壺兒,要去也是去古玩坊,又豈會上瓷街來?頂多是來買些尋常吃用的器具罷了,又要那麽好的品質做甚?眼看著瓷器街店家越開越多,各種花樣層出翻新,他們家啊,若再這麽下去,可就離關門不遠嘍!”
浮霜聞言點了點頭,又賞了他銀子,便拐出去進了福景軒。
進了福景軒,隻見偌大個廳堂擺滿了各式的瓶罐,卻沒有客人。櫃上的夥計正趴著睡覺,浮霜等人進來了都沒轉醒。
浮霜使了個眼色,薔薇上前推了推那夥計,夥計方揉著眼睛醒來了,隻見一溜排七八個女客站在店裏,領頭那位帶著鬥笠四處觀看,忙堆了笑迎來道:“客官,可是要買瓷器?”
浮霜道:“你們掌櫃的在嗎?”
那夥計忙道:“我得進去瞧瞧,客官您先坐。”說罷有些猶豫,放心不下滿店的器物,又瞥了眼浮霜等人的穿著打扮,想是貴客,不怕出事,這才棄了店進裏麵去了。
浮霜心中思量,這福景軒恐怕是真幹不長了。店麵裏隻有一個夥計不說,連個端茶遞水的都沒有,掌櫃的也不知上哪兒溜達去了,怕是生意不好,呆在店裏也無用的,這倒是合了她的意。
過了好半響,那掌櫃的才來了,見浮霜等人幹坐著,忙又喊夥計去倒茶。芍藥薔薇等哪裏會喝他們這茶,忙囑咐了隻需提水來便罷。
浮霜衝那掌櫃的道:“老掌櫃,請問如何稱呼?”
“不敢,不敢,鄙姓劉,客官隻管喊我老劉便是。”掌櫃的笑道,“客官可是來買青花瓷的?”
“不是。”浮霜搖頭道。
那掌櫃的一愣,不是來買瓷器的?那是來做什麽?
浮霜卻道:“貴店生意可好?”
難道這店裏的境況還瞧不出嗎?瓷器街上人滿為患,卻少有進來瞧貨的,還問生意好壞?
那掌櫃擰了眉頭,心帶薄怒:“客官若不是來買瓷器的,又問這些做什麽?”
浮霜笑了,大刺刺的展袖倚在椅背上:“恐怕是不太好吧?我瞧這屋裏沒啥客人,櫃上也隻得一個夥計,又長睡不醒,定是閑慣了的,也不知貴店一日可能做成一筆交易?”
劉掌櫃大怒:“客官這是來奚落人的?”
“卻不是。”浮霜搖了搖頭,“若我說我能有翻雲覆雨手,將貴店的生意起死回生。你等可信?”
聽到這話,掌櫃的呆了,忙上下仔細的瞧了番浮霜,卻也沒看出什麽。心想一位女客,聽聲音又甚為年輕,卻不知如何這麽大的口氣?
“那客官要些什麽?”他立刻問道。
浮霜心中讚了一句,這掌櫃的不傻,人挺靈光的啊!她這幅樣子自然不是來店裏做夥計的,說要起死回生,就是要有酬勞了。
“我要的也不多。”浮霜緩緩道,“我隻要你家店子六成的股。”
聽到這話,劉掌櫃呆了,忙道:“這是我得和東家說說,我們東家正巧也來了潤州,請客官稍待。”
說罷便讓夥計好生伺候了,自己忙奔出去尋人。
待福景軒的東家到時,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浮霜等人正等的不耐煩,卻見一麵容清豁的六旬老人快步走了進來。
“不知貴客如何稱呼?”他進門便拱手行禮道。
浮霜點了點頭,也未回禮,隻道:“您可以稱我為馮凝露。”馮是她母姓,凝露,霜也,浮霜改了這名,倒也有幾分意思。
“老生周茗榮,正是這福景軒東家。不瞞馮姑娘,我現下正有意將整店盤出,卻不知姑娘可有意接手?”老人開門見山的道。
浮霜搖了搖頭:“我隻想入股。”
周茗榮歎了口氣道:“姑娘,也許您剛來,不知道這裏的行市。瓷器行啊這幾年看得風光,卻不是那麽好做的。我們周家在景德鎮也是有窯有廠的,早幾年還是朝廷特供。可這幾年生意卻走了下坡路,連年的征戰,民間貧苦,買好瓷、買精品的人少了,大多是隻圖個便宜,不管東西好壞,隻要看到貴,那就不買!因此許多雜色的窯偷工減料,生意卻反倒比我們要好。這好東西啊,用料第一,用工第二,又哪裏能降的下來?結果生生好的被孬的擠死了啊!
原來幾個行內的大家,都改作了洋人生意,有大批量的外洋訂單,那起碼也能維持下去!可惜我們周家的青花,似乎不中洋人的意,所以沒辦法才想將店鋪盤出去,客官做什麽都好,可別再做這青花了。”
浮霜笑了,放下茶盞便道:“若我堅持還是要做青花呢?”
“那您啊,可趁早別趟這渾水,我也不把店盤給您,總不能我們為了脫身,把您給坑了不是?”周茗榮正兒八百的說道。
浮霜心中暗許,這老人倒有幾分風骨,也是個有底線的,行商行商,若是沒有底線的人可不能合作,這老人她很是滿意。
“坑不坑現在說還為時尚早。”她態度堅定的說道,“我出六成股的錢,算是與您共同經營這鋪子,但一切都按照我的意思來,若半年後還是不見起色,老東家,您就幹脆把鋪子盤給我,我照單全收怎樣?”
聽到這話周老頭有些詫異,他還第一回聽到這麽大口氣的話呢!半年?半年便能起死回生?瓷器街這麽多家店,幾乎家家都有幾手絕活,行市可是這麽好爭的?
“姑娘……說句冒昧的話,您可懂行?”他欠身詢問。
“不懂。”浮霜大刺刺的說道,“關於瓷器,我如今懂的不多,今個挑選店子,還是我家賬房給掌的眼。”
“那就是了!”老頭一拍大腿,“姑娘啊,我看您還是別來糟蹋銀子了!六成股份?我的店就算是破落至此,六成股份也得有兩萬兩銀子啊!更何況半年後若沒起色,您還要整個盤下,屆時我累得您砸了數萬銀子,您讓我這心裏可怎麽過意的去?”
浮霜大笑:“這您就不用管了,實話說與您知道,我說半年那都是長的!我自然有法子讓福景軒的青花紅遍潤州,甚至紅遍江淮。這做生意無論哪一行,門道都是相通的,我就不信我不懂瓷器難道就不能做好這一行?再說,不懂可以現學麽不是?
您就按我意思來,反正如今都這麽著了,我先支給您六成股的現銀,剩下的您先撐著,老家的瓷窯也照樣開,我還是以行價收購,如此一來,起碼半年後您老家的瓷窯也能撐下去不是?若真能紅了,那您即便是剩下四成的股,也能生息專利發大財,對您來說可是有利無弊的啊!”
“可是……”老人還是略帶遲疑。
“別可是了,就這麽定了。”浮霜起身道,“芍藥,去和東家把契約給簽了,現銀當即兌付。”
說罷便帶著人去了。
周茗榮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像是做夢似的。自己苦熬了這三四年,實在是熬不下去了才準備收手的,不然他世代做青花的如何能狠心從潤州退出?卻沒成想掛店發賣掛了有數月都無人問津,卻突然來了個想入股的,還說半年便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這女子行跡隱秘,從頭至尾連個麵都沒照,名兒多半也不是真的,可偏生架勢極大,許是有那能耐也不一定啊!反正如今他也是死馬權當活馬醫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