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柳暗花明
阿福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醒來時全然沒了時間的概念。如果來送飯的人也按著平時用餐的時候一日送兩次的話,那麽倒是可以由此判斷時間。
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人送來了一條被子一件夾棉青布外衫,都是布的,卻幹幹淨淨摸起來也柔軟,疊的整齊的放在柵欄裏側的陰影裏,阿福知道憑自己是沒這個待遇的,一定是劉潤托了人在照應她。阿福把身上那件撕壞的外衫換下來,把這件青布的穿上,她髻散了,耳墜也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幸而頸間那顆明珠還在。阿福不敢再戴著它,摸索著用那件換下的外衫撕下一點布來,把明珠包起來也掖了起來。那人再來送飯的時候,阿福悄聲說:“勞煩了,有針線麽?”
那老宦官仿佛沒聽見,放下碗就走了。等到來收碗的時候,阿福看見他袖口一抖,一枚針和一團線掉在柵欄裏頭。
那人收了碗走了,阿福把針線撿起來,先把那撕掉了袖的破衣衫另一隻袖也拆下來,改成了一件無袖的長衫,又把那顆明珠夾了布縫在裏衣上。她的針線做的好,就算手指受了傷,還是很快就把珠子縫起,衣裳也改好了。
她心裏記掛著李固,不知道他的傷勢如何,雖然劉潤說是輕傷,但是輕傷倘若不能好好治,那也是要命的!
還有,太後絕不會咽下這口氣,昨天那明著是落她,其實誰不知道她針對的是李固呢?
阿福自己並不覺得懼怕,被剝去了淑人的品級也好,被杖責或是罰去勞役也沒有什麽。她隻是擔心李固……
阿福想著太後必然會落她,可是她數著日子,在內府她已經關了三天,外麵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那個老宦官從來不吱聲,劉潤也沒有再來,阿福度日如年,心裏各種猜測冒出來又被她自己一個一個否決掉。焦躁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麵埋怨劉潤為什麽不再來,一麵急急的盼著他來。他來了,能帶來李固的消息。
還有,王府如何了?太後會不會……也不放過李信?殺害李氏皇嗣雖然不至於,但是若是太後把李信也挾進宮來的話,又或是,王家的人有什麽擅動……
這種憂思與苦悶的日子裏,阿福實在覺得胸口憋悶就去想啊謝高興的甜蜜的事情。
想她還沒嫁李固時,當宮女,過的悠閑的日子,幫他做衣服,做鞋襪……說起來,從成親到現在,她就給李固做了兩件汗衫……
一遍一遍回想那些事情,不這樣做的話,阿福覺得自己會在這裏瘋。
她在牆壁上劃記號數日子,一直數到第八天上,都沒有半點動靜。
難道太後竟然不想作他們了嗎?
還是,還是李固他……他傷勢轉重,已經不好了,所以太後才不再理會她這個小蝦米?
等牆上的標記劃到第十二豎,阿福緩緩歎了一口氣。
坐困愁城是什麽意思,她現在明白了。
冬天已經來了,被囚在這裏的艱困寒冷卻不是她愁鬱的原因。
說來也奇怪,不但沒人來理會她,就是一同關在這裏的其他人,雖然阿福不曾見過,牢間之間隔得也遠,但是似乎也沒聽到旁人有什麽動靜。
她想了又想,天氣一寒,這裏又陰暗沒有別的光亮,她披著被子窩在牆角邊,正有些迷迷糊糊的,忽然間想到一個可能。
太後不是不理會這些人,可能是沒有空。
是忙什麽事?好事還是壞事?
太後的好事對這裏關著的人來說就意味著無法翻身的大壞事。而如果太後遇到了糟心的棘手的事,對這裏的人來說就是好事。
不管是哪種可能,現在這種局麵都是暫時的。
隻是,不知道事情到什麽時候才有個端倪。
她靠著牆迷迷糊糊的,想著醒了吃的早飯,迷糊了一會兒又吃下晌那一餐,再接著便又醒醒睡睡,人都快睡糊塗了。可是在這個地方不睡覺又能做什麽?牢中雖然吹不進風,卻有一股陰寒氣,阿福整天包著被子才覺得暖和,自己覺得多半是老不動彈的關係。她的手指上傷口已經愈合,但是指甲卻不是一天兩天能長出來的。
她做過許多個夢,有的好,有的卻依舊令人心悸。許多夢一睜眼就忘了,阿福在睜開前的時候,隻記得自己在夢裏見著李固了,可是夢裏的情形卻全都說不上來。
她一會兒又醒一會兒,忽然聽到腳步聲響越來越近,朝著這邊來了。
阿福直起身轉頭朝外看,柵欄外已經站了一人,穿著藍色袍服,端著一盞燈,臉上有個淺淺微笑,不是劉潤是誰?
阿福心中一喜,扶著牆站了起來,劉潤卻朝旁邊讓了一下,露出站在他身後人。
“阿固!”
阿福撲到柵欄前,手伸了出去,李固的手也伸了過來,隔著一道柵門,兩雙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阿福隻覺得胸口擠得滿滿的,有無數句話想說,可最後卻隻顫聲問:“你……傷好了吧?”
“好了,都好了!”李固緊緊抿著唇,他向來外柔內剛,可是嘴角微微揚起來,笑容還沒完全綻開,兩滴熱燙的淚滾落下來,滴落在阿福的手指上:“阿福……”
阿福努力微笑,可是她一點不比李固堅持,淚珠撲簌簌的掉。
兩個人都在努力忍耐,劉潤在一旁不作聲,隻招了一下手,一個宦官過來,將那牢門打開。
李固竟然沒想到讓阿福出來,反而自己一步跨了進去。
他的懷抱仍然是那樣溫暖,阿福扶著他的肩膀,隻覺得全身力氣一下子被抽空了,身體軟綿綿的靠著他,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眼淚淌的又急又多,一轉眼就打濕了他的肩膀。
阿福無聲飲泣,心中狂喜與悲辛交感雜集,逼得她還是沒能守住聲,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李固緊緊抱著她,就像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一樣,他沒說話,阿福卻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也在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阿福胡亂抹了兩下臉,伸手撫上李固的臉頰:“你瘦了。”
“嗯。”李固抱著她沒鬆手。
“那天受的傷,好了嗎?還疼嗎?”
“已經好了,都是皮外傷。”
劉潤輕聲說:“王爺,淑人,請先出來再說話吧,這裏寒氣重,淑人也得好好整理一下。”
他一句話提醒了阿福。
真糟!
她現在可是真不能見人。雖然頭她梳的整整齊齊,可是好些天沒洗頭洗澡了,早晚能擦一把臉漱一下口就不錯了,自己都能聞得到身上一股酸腐氣。
一句話提醒了兩個人,站在牢裏敘話可真不是個合適的地方。
李固攬著她的腰:“走,先出去再說。”
阿福猶自有些不自信:“我……能出去了?”
“出來吧。”劉潤聲音不大:“先回太平殿去,有話慢慢再說。”
從屋裏出來的一刻,阿福本能的眯起了眼。
多日沒有見著太陽,乍一離了地底,隻覺得陽光像刀子一樣刺的人睜不開眼。她站定了,手捂著眼,可能是剛才流淚流的,再加上現在陽光刺眼,眼睛酸疼熱,怎麽也睜不開。
定了定神,慢慢的走過夾道,阿福覺得很恍惚,連吹在臉上的風都顯得那麽不真實。
她這不是做夢吧?就像她時時在夢中見到李固那樣……這也是個夢。
要進太平殿的西側門的時候,阿福忍不住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
噝——疼!
不是做夢。
李固眼睛不便看不到,劉潤卻看的一清二楚,朝她搖了搖頭,阿福覺得有點難為情,劉潤推開門:“走吧。”
太平殿裏一切如舊,庭院深遠,宮室連綿。隻是往來行走其間的宮人宦官現在卻並不見蹤影,到處都靜悄悄的。
李固拉著阿福的手,兩個人坐在一起,劉潤輕聲說:“我去吩咐人備熱水,夫人先梳洗一下,沐浴過再用飯。”
阿福點點頭,劉潤便退了下去。
他一走,阿福就上手來扒李固的衣裳,李固又是訝異有事好笑:“你這是做什麽?”他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說:“真這麽想我,也得進房去關上門啊。”
阿福要瞪他也是白瞪,反正他也看不見。
“我看看你的傷。”
那天在德福宮,血都濺到了她的臉上,阿福才不信這麽幾天就能把傷全養好了。
李固很配合她,衣襟敞開來,阿福就看見一道鮮明的紅疤,不過剛剛收口不久的樣子,離完全愈合還早著呢!這可不是她上輩子那種時代,外傷縫針易好,這個時代不過是有些藥膏藥粉加藥湯,這傷口這樣長自然不易好。
阿福怔怔的看,手伸過去,輕輕觸了一下:“還疼麽?”
“已經不疼了。”李固聽出阿福聲音顫,恐怕她再哭,低聲說:“挺涼的,你還要把我晾多久啊?”
阿福實在很想捶他,不過捶他之前當然先得替他把衣裳穿好。她低頭替他攏上衣襟係上衣帶:“事情……怎麽樣了?”
李固笑著說:“沒咱們什麽事兒,你不用擔心,我答應過你,決不另娶!”
誰問他這個!
阿福雖然知道他是故意打岔想讓她輕鬆,還是忍不住伸過手去,在他腰上重重擰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