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冬日 三

似乎隨著李固一走,天氣也顯得更冷了。劉潤與佳蕙跟著李固一起離開了莊子,楊夫人把阿福看的嚴嚴實實的,似乎她最想做的事是拿重重棉氈做一個套子,把阿福裝進去,密不透風的封存起來。

阿福低聲的和劉潤說:“我等著你們一起回來過年。”

劉潤一笑,他身架擱在那裏,穿著棉袍也絲毫不顯得臃腫,笑的時候露出結白整齊的牙齒:“你放心,我一定把王爺好好兒的帶回來。”

送走了李固,莊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似乎人人都沒了主心骨,所有人都提不起精神來。

阿福懶洋洋的,外頭下了雪,她也不能再到院子裏去,楊夫人看她實在悶的很,睡了午覺起來,叫了瑞雲紫玫,還請了朱氏來陪阿福玩字牌,這種牌不管是宮裏頭還是民間,女人們消遣時都會玩,輸贏的也隻是些小錢。朱氏有兩日沒見阿福了,她掀簾進來,桌還沒有支起來,阿福腳上趿著一雙夾棉的扁頭鞋子,抬頭看見她,有些意外。朱氏猶豫了一下,才把懷裏頭用布包著的東西拿出來,遞給阿福。

“這是什麽?”

阿福一麵問一麵把那個布包打開,裏頭是一雙小鞋子,平平放在手掌上,納的又喧又軟的底子,鞋幫紮著花,鞋頭是精致的五彩線縫的小老虎頭,繡的極精致,阿福愣了一下,手指慢慢摸著那小老虎額頭上威風凜凜的“王”字,抬頭看了一眼朱氏。

朱氏穿著一件秋色的對襟翻毛襖子,頭上挽著髻,戴著點翠的花開富貴釵,過去曾經勞苦的生活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深的痕跡。

阿福不知道怎麽,就想起有一件她弄髒了衣裳,也是這麽個雪天,朱氏讓她把衣服脫了,沒有多餘的衣裳穿,隻能裹在杯子裏頭窩在炕上。朱氏從屋外端了一盆水進來洗那衣裳,手凍的通紅,實在受不了,就將伸近炭盆去烤一下,手上的水珠滴到盆裏的熱炭上麵,嗤嗤的響,騰起細細的煙,然後她再接著洗。

阿福心裏覺得微微發酸,輕聲說:“謝謝母親了。”

朱氏把那塊包鞋的布慢慢拿起來,低著頭疊好:“嗯……我聽他們說,王府要是生了世子,郡主,那衣裳鞋子都是有定規的。也不知道這個做了能不能穿,瞎做的……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阿福點了下頭:“小孩子……不用太講究的,等……到時候,我一定給他穿上。”

紫玫捧著牌正要進來,看著朱氏在屋裏,便悄悄的又站了回去,聽著屋裏頭並沒再說什麽,等了一等,才說了一聲:“夫人,朱夫人,桌子支在哪邊?”

阿福說:“支在西邊屋裏吧。”

阿福坐在墊了一層棉墊一層皮毛的椅子裏,熱的額頭上微微沁汗。瑞雲打牌很是小心,幾乎從來沒有出錯過牌,紫玫算牌也是極在行的,朱氏有點心不在焉,接連出錯了幾張,,一旁的丫頭也跟著笑,替她數著錢交給另外三家。阿福也打的不太好,但是打這個牌的確時間消磨的快,中間丫鬟端著蓮子湯上來,阿福一盞,朱氏一盞。瑞雲過來服侍阿福,替她在前襟上墊上帕子,挨著碗試了試並不燙了,遞給阿福。朱氏接過碗,倒沒吃,她看著阿福。懷孕這些日子,光見肚子大起來,臉上手上倒還是原樣,看起來,就和當時離家進宮的時候並沒有什麽不一樣。朱氏記得送走了阿福之後,她回屋裏一個人哭了許久,越哭越覺得傷心,隻想著,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著這個女兒。

她還記得小時候阿福喊娘的時候,她心裏那麽高興——

好像一轉眼,她就長大了。小孩子長的真是快,就像風裏吹吹,一夜間就長大了一樣。昨天覺得她還是小姑娘……天氣熱,阿福有次把頭發挽在頭頂,還折了兩朵百日紅插在發辮裏,回過頭來笑。天氣熱,她的臉紅撲撲的,笑容嬌豔可愛,眼睛裏亮亮的,一閃……

她都沒有注意她的女兒什麽時候長大的。

她……她的心思都用在了阿喜的身上了?也許是……

阿喜……阿喜她沒有教好,落了個壞名聲,被劉家變相的休了回來。她對著阿喜很小心,不敢高聲說話,對著阿福……也一樣。

朱氏有點迷惑,舀起一勺湯,看著調羹裏那煮的軟爛膨脹的蓮子,覺得心裏空****的。

“朱夫人嚐嚐啊,看看合不合口。”紫玫笑著說:“最近我們夫人不太愛甜的東西,所以這個裏頭也沒敢多擱冰糖。”

朱夫人吃了一口,說:“嗯,很好。”

可是直到咽下去,她好像也沒有嚐出甜味兒來。

張氏把李信抱了進來,進了屋才給他揭掉外麵的大氅和兜帽。阿福有些訝異:“怎麽這會兒過來了?外頭不冷麽?”

李信到了山莊處處都覺得新奇,下了雪更是如此,可是張氏怕外頭天寒地冷的,萬一磕了碰了,又或是凍著了,那都是天大的麻煩,所以總拘著不肯讓他出去。

“他一直鬧著要來找夫人……”

阿福也極惦記他,可是從知道她懷了身孕,楊夫人就不再讓她抱李信了,哪怕隻是看著李信跑跑玩玩,也是如臨大敵。

“信殿下還小,不知道輕重,萬一夫人因為這個碰著跌著也不玩的。”

阿福笑著張開雙臂攬著李信,卻不敢把他抱起來了。

李信一張小臉兒雪白粉嫩,笑容甜如蜜糖,看的阿福心都要化了。

嗯,李信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啊,可以想見長大了也一定是個標致風流的英俊少年郎。

“嫂子……想你……”

阿福覺得心裏一軟,跟著一酸,真想把他抱起來好好親近。

這孩子講話很少能講一句,可是這想你兩個字說的特別清楚,可見他在心裏一定已經盤旋了很久,沒見她的時候,大概也已經說過很多遍想念的話了。

李信烏溜溜的眼睛顯得像浸了水的葡萄珠一樣濕濕亮亮的:“嫂子……”

阿福在他麵頰上親了一下,示意瑞雲抱他起來坐好。

“阿信吃不吃蓮子湯?”

李信毫不客氣:“吃!”

阿福把蓮子湯端起,一勺勺喂給他。

朱氏坐在那兒看著,像是癡了一樣,呆呆的出神。